门在背后关死的瞬间，世界像被切成了两半。
外面是粘稠如沥青、死寂到骨髓里的黑暗虚空，还有那个虽然被隔断但依然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视。里面是……一种混合了机油、消毒水、陈年尘埃和某种淡淡腐锈味的空气，吸进肺里干冷得有点刮喉咙。通道里的光源是嵌在墙壁里的条形灯，发出稳定但毫无暖意的白光，把金属网格地板照得棱角分明，影子拉得又长又直。
太静了。
不是外面那种吞噬一切的“静寂”，而是某种更加人造的、经过精密控制的安静。连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微弱嘶嘶声，都显得刻意而规律。卡恩跟在他身后半步，左臂上的纹路光芒在进入这里后自动黯淡了许多，仿佛也感知到了环境变化，进入了某种低能耗的隐匿状态。
李默靠着门板站了两秒，让心跳和呼吸平复下来。灵觉如同最谨慎的触须，贴着地面、墙壁、天花板缓缓蔓延开，扫描着这条不足十米长的短通道。没有灵能陷阱，没有物理机关，能量读数平稳得像是博物馆的展柜。墙壁是标准的帝国战舰用合金，但表面处理得更细腻，接缝几乎看不见。地板网格下面隐约有能量管线通过的微弱嗡鸣，频率恒定。
（妈的，这地方干净得像手术室，还是刚消毒完那种。）
他抬脚，靴底落在金属网格上，发出清脆但克制的“嗒”声。声音在通道里回荡了一下，很快被墙壁吸收掉大部分。这里的声学设计也是精心处理过的。
通道尽头是另一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明亮一些的光。刚才那个刻板的合成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李默走到门前，没有立刻推开。他先侧耳听了听——只有极其微弱的设备运行电流声。然后，他示意卡恩警戒侧面，自己用脚尖轻轻把门顶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里面的空间比他预想的要大。
这是一个大约两百平米见方的舱室，挑高将近五米。与其说是舱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综合工作站。左侧靠墙是一排覆盖着厚厚灰尘、但仪器指示灯依旧有几颗在顽强闪烁的数据终端和监控屏幕，屏幕大多黑着，少数几个显示着意义不明的波形图或停滞的进度条。右侧则是一系列复杂程度惊人的机械臂、分析仪和封闭式样本处理舱，有些透明舱室里还能看到残留的、颜色可疑的凝固液体或干涸的组织样本。正对着门的墙壁被一整面巨大的观察窗占据，窗外依旧是那片无垠的、悬浮着金属残骸的黑暗虚空，只是角度不同，能看到更远处一些缓慢旋转的、结构奇特的巨型框架。
舱室中央，是一张占据了不小面积的、布满各种接口和固定夹具的金属工作台，台面上散落着一些工具、数据板和……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散发着微弱“静寂”波动的金属或晶体碎片。
吸引李默目光的，是工作台旁边，一个约莫一人高、造型奇特的圆柱形设备。它通体呈暗银色，表面光滑，顶部有一个微微内凹的、手掌形状的透明面板，下方连接着数根粗细不一的管线，没入地板。设备侧面，蚀刻着一个较小的金色天鹰与审判庭徽记。
这玩意儿看起来……像个高级点的自动售货机，或者某种识别启动装置。
“欢迎来到临时研究站：墓匠工坊。当前状态：低功耗维护模式。授权访客身份确认：高权限‘静寂’载体及伴随秩序单位。可用资源列表生成中……”
那个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从舱室顶部的某个扬声器传来。
紧接着，中央工作台上方，投射出一片淡蓝色的全息屏幕，上面快速滚动过一串帝国哥特语文字和简略图标：
**=== 可用资源 \/ 协议服务 ===**
1. **基础维生补给**：合成营养膏（标准口味）- 存量：37单位；循环水 - 充足；应急医疗包（基础）- 3套。
2. **能量补给**：标准级能量电池 - 12单位；低纯度灵能结晶（已惰化）- 5单位。
3. **研究设施**：物质光谱分析仪（状态：待机）；静寂场强监测阵列（局部，状态：低精度运行）；基础样本净化\/隔离舱（状态：可用）。
4. **信息档案**（访问需二级授权）：《静寂深渊初步勘探日志》（片段）；《墓匠协议执行摘要》（加密）；《第七链节异常接触记录》（部分损坏）。
5. **协议服务**：“暮光之忆”灵能印记暂时屏蔽力场（限时，需消耗灵能结晶）；定向静寂环境模拟室；紧急净化协议（未授权）。
资源列表简洁得甚至有些寒酸，但每一条都让李默眼皮跳了一下。
维生补给和能量电池是雪中送炭，虽然量少，但足够让奥里克他们再撑一段时间。低纯度灵能结晶？这玩意儿对他现在镇压“拥夜者”碎片可能有点用——惰化的灵能结晶相对稳定，可以作为外部能量缓冲层。
研究设施他没兴趣，但那个“静寂场强监测阵列”也许能帮他定位奥瑞坎核心区域的方位。
信息档案……尤其是那个《第七链节异常接触记录》，他必须看。很可能涉及维塔利安或者之前其他倒霉蛋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而协议服务里的“‘暮光之忆’灵能印记暂时屏蔽力场”，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虽然限时且要消耗灵能结晶，但只要能暂时隔绝奥瑞坎的标记，让他有机会喘口气处理体内问题，代价完全值得！
（审判庭在这鬼地方搞了个自助服务站？还他妈是会员制的？只招待带着‘静寂’污染的好朋友？）
李默心里吐槽，但动作一点不慢。他先走到那个圆柱形设备前——这应该就是资源提取口或者控制终端。他看了看那个手掌形状的透明面板，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按过外面气闸门的手。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手掌贴了上去。
面板下亮起柔和的扫描光线，划过他的手掌。同时，他刻意放松了对丹田内“污染内核”的一丝压制，让一缕极其微弱的“静寂”气息，顺着经脉，从掌心劳宫穴透出一点。
设备内部传来轻微的运转声。
“身份二次验证通过。载体活性确认。资源提取权限开放。请选择所需服务或资源。”
全息屏幕上的列表旁边，出现了选择光标和数量调整选项。
李默首先把基础维生补给里的合成营养膏要了20单位，应急医疗包全要了。能量电池要了8个。然后，他盯着那5单位“低纯度灵能结晶”，犹豫了一下，要了3个。他得留点“钱”支付那个屏蔽力场的费用。
选择完毕，圆柱形设备侧面打开了一个小舱口，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李默要的东西。他拿出一个医疗包和几管营养膏，转身丢给守在门口的卡恩：“带给奥里克他们，让他们抓紧处理伤口，补充体力。小心点，原路返回，别乱碰东西。”
卡恩接过，点了点头，身影无声地退入通道，去接应外面的飞船。
李默则继续操作。他选择了协议服务中的“‘暮光之忆’灵能印记暂时屏蔽力场”，并投入了刚刚提取的两单位灵能结晶作为“燃料”。
“服务启动。力场生成中……预计覆盖范围：本舱室及相连通道。持续时间：标准帝国时六小时。注意：力场仅能屏蔽基于‘静寂’法则共鸣的追踪与低强度窥探，对直接物理搜索或高强度灵能扫描无效。”
足够了。李默感觉到，随着设备发出更明显的嗡鸣，一层极其稀薄、几乎不可察觉的淡金色光膜，以那个圆柱设备为中心扩散开来，迅速笼罩了整个舱室和外面的短通道。就在光膜闭合的瞬间，他灵魂上那股如影随形的、来自奥瑞坎的冰冷注视感，明显地被削弱、模糊了！虽然还能隐约感觉到其存在，但就像隔着毛玻璃看人，失去了那种精准的锁定感。
李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有六小时，但这宝贵的喘息时间，能让他做很多事。
他立刻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块散发着微弱“静寂”波动的暗色金属碎片。碎片入手冰凉，表面有天然的、类似冰裂纹的纹路。他用灵觉探入，立刻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高度凝结的“静寂”法则力量，以及一丝极其顽固的、“铸造”结构力的残留。
（好东西。虽然被污染了，但本质很纯。用来加固丹田的‘冰封层’，或者……当诱饵？）
他没有立刻吸收，而是先放下。当务之急是查看信息档案。
他走到那排数据终端前，尝试启动。大部分终端毫无反应，只有最右边一台，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了暗淡的蓝光，显示出需要授权验证的界面。界面上要求的授权码，正是之前猴子收到的信号里提到的“暮光之忆第七链节”。
李默输入了授权码。
屏幕跳转，出现了一个简陋的档案管理界面。可访问的文件只有三个，正是列表里提到的。
他先点开了《静寂深渊初步勘探日志（片段）》。
日志记录者的身份被模糊处理，只显示代号“墓匠-7”。时间戳是几十年前。内容断断续续，充斥着大量专业术语和主观的恐惧描述：
“……第三日深入。‘静寂’浓度超乎想象，所有非特殊防护设备灵能部件陆续失效。观测到大规模结构体，疑似古圣或更早纪元的造物残骸，已被‘静寂’完全侵蚀，失去所有功能活性，仅保留物理形态……”
“……发现‘铸造’法则残留脉动，与‘静寂’污染深度纠缠。脉动源头指向区域深处，暂标记为‘炉心疑影’。怀疑与传说中的‘铸星者’奥瑞坎有关……”
“……遭遇自主防御机制。非典型灵能实体，表现为‘结构化的噪音’和‘金属尘埃聚合体’。攻击方式为高频法则共振干扰，对秩序侧灵能有极强腐蚀性。定名为‘调谐鬼影’……”
（调谐鬼影？就是隧道里那些唱歌扫地的玩意儿？名字还挺贴切。）
“……‘暮光协议’核心发现：此地的‘静寂’污染存在某种‘层级’。表层为绝对死寂，深层则与‘铸造’残响形成危险平衡，疑似孕育‘矛盾之种’。审判庭认为，掌握特定‘静寂’载体，或可利用此平衡，对‘炉心疑影’进行有限干预或窃取技术……”
看到这里，李默眼神一凝。审判庭早就知道“永恒炽炉”和“矛盾之种”？甚至把这里的情况和那边类比？而且他们的目的，也是想利用“静寂”力量来搞奥瑞坎？维塔利安把自己引过来，恐怕不止是“食材采购”那么简单，很可能也是这个“暮光协议”的一部分——自己就是那个“特定的‘静寂’载体”！
他继续点开《第七链节异常接触记录（部分损坏）》。
这份记录更零碎，时间更近，就在几年前。记录者代号变成了“墓匠-12”。
“……收到外围‘信天翁’级勘探船发出的‘遗志协议’触发信号……疑似有外部单位激活了奥瑞坎废弃前哨的自动化协议……动向不明……”
（遗志协议？是指我们触发奥瑞坎那个废弃工坊的防御机制？审判庭一直在监控？）
“……监测到‘炉心疑影’活动加剧。‘调谐鬼影’活跃度上升。疑似有大规模‘铸造’进程即将启动或达到关键节点……”
“……尝试与‘暮光之忆’预设安全节点建立联系，未果。节点‘墓匠工坊’处于低功耗静默状态。怀疑……”
记录在这里中断了大段，后面是严重的数据损坏，只能勉强拼凑出几个词：
“……非标准‘静寂’载体……强度异常……伴随未知秩序变体……危险……机会……”
“……维塔利安审判官……介入指令……观察……必要时引导……”
看到维塔利安的名字，李默冷笑一声。果然。自己一路被“引导”到这里，除了自己找食，背后还有审判庭的推手。那个“必要时引导”，恐怕就是指艾琳收到的、指引他们来这里的“秩序潜流”坐标吧？
最后，他点开《墓匠协议执行摘要》。这份文件加密等级更高，他手里的授权码只能解密一部分。
解密出的内容很简短，却让李默背脊微微发凉：
“墓匠协议终极目标：于‘静寂深渊’炉心区域，利用高阶‘静寂’载体引发‘矛盾之种’层级共振，制造可控的‘法则冲突奇点’，以此剥离或削弱‘铸星者’奥瑞坎的核心‘铸造’权柄碎片，为审判庭获取战略级异形科技创造窗口。”
“协议风险：极高。‘法则冲突奇点’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崩塌，导致‘静寂深渊’结构失稳，甚至波及现实宇宙。高阶‘静寂’载体大概率无法幸存。”
“执行状态：待机。等待合适的‘载体’与‘时机’。”
（剥离奥瑞坎的权柄碎片？制造法则冲突奇点？载体无法幸存？）
李默盯着这几行字，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好一个审判庭。好一个维塔利安。嘴上说着合作采购，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是想把他李默当成一次性的、人肉法则炸弹，用来炸开奥瑞坎的保险库，然后他们跟在后面捡便宜？
至于他李默是死是活，恐怕不在“墓匠协议”的考虑范围内。最多，在“维塔利安审判官”的个人层面，可能会有点“可惜了这个好用的食材供应商”的感慨。
（妈的，老子当邪修够黑心了，你们这帮帝国公务员玩起脏的来也不遑多让啊。）
他关掉屏幕，走到那面巨大的观察窗前，看着外面无尽的黑暗和漂浮的残骸。
六小时的屏蔽时间。体内“拥夜者”碎片还在躁动，需要处理。外面奥瑞坎的标记虽然被屏蔽，但六小时后呢？奥里克他们需要休整。艾琳还没醒。距离奥瑞坎可能的最终时限，恐怕只剩下不到一天了。
审判庭想把他当炸弹使。
奥瑞坎想把他当入侵者捏死。
体内的碎片想把他当容器撑爆。
前有狼，后有虎，肚子里还有条毒蛇。
李默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也兴奋到极致的弧度。
想把我当炸弹？
好啊。
他转身，走到工作台边，拿起那几块暗色的“静寂”金属碎片，又看了看资源列表里剩下的两单位惰化灵能结晶。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定向静寂环境模拟室（小型，可用）”的选项上。
炸弹是吧？
他李默，可是个手艺不错的……炸弹改装师。
既然你们都想听个响。
那不妨……
把炸弹的引信，稍微改一改。
改成……定向爆破。
顺便，看看能不能在爆炸前，先把保险库里的“宝贝”，替你们“保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