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夜宴之上,看似宾主尽欢,言语间的机锋暗斗却从未停歇。张启贤收下了那份令他心跳加速的赋税草案和珍贵礼单,脸上的笑容热切了许多,但身为官场老吏,他深知空口无凭的道理,也明白必须为自己,也为背后的官府体系,拿到一些更“实在”的东西。
他再次为陈默斟满酒杯,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陈先生高义,慷慨解囊,助本官解决这赋税难题,实乃雪中送炭。先生拳拳之心,欲保境安民,发展地方,本官感同身受,亦定当全力支持。”
他话锋一转,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只是……先生也知晓,这官场之上,自有其规矩方圆。先生如今统辖之地甚广,麾下青壮亦众,虽为保境安民,然在外人看来,难免……难免有些扎眼。州府乃至朝廷若问起,本官虽可代为周旋,却也需有个能摆在台面上的说法,方能堵住悠悠众口,保得各方安宁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默,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给了我实实在在的赋税和好处,我可以在职权范围内给你便利和默许,但你也得给我一个能向上级、向朝廷交代的“官方名分”,让龙潜谷这股强大的私人力量,至少在表面上,纳入官府的体系之内。这是交易,也是他张启贤必须要为自己争取到的“政绩”和“保险”。
陈默心如明镜,他深知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名正言顺”四字何其重要。龙潜谷可以拥有事实上的控制权,但若有一个官方认可的身份,许多事情办起来将事半功倍,也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他此次前来,本就存了获取这层“官面文章”的心思。
“张县令所虑极是。”陈默放下酒杯,神色坦然,“陈某亦知,无规矩不成方圆。龙潜谷众皆乃安分守己之人,绝非桀骜不驯之徒。若县令大人能予我等一个合适的身份,使我等能为朝廷、为地方效力之事‘名正言顺’,陈某感激不尽,龙潜谷上下,亦必恪守本分,唯大人马首是瞻。”
他表态明确,愿意接受“招安”,但前提是身份要“合适”。
张启贤心中大定,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先生通情达理,实乃地方之幸。依本官之见,如今边陲匪患虽平,然难保没有零星余孽或外来流寇滋扰。先生麾下儿郎骁勇,不如……便由县衙行文,委任先生一个‘安临县团练使’的职衔,专司编练乡勇,协助官军,保境安民。先生以为如何?”
“团练使?”陈默心中迅速权衡。此职并非朝廷正式命官,多由地方官自行委任当地士绅豪强担任,拥有组建、训练地方武装的合法性,正好契合龙潜谷目前的需求。有了这个头衔,龙渊军便可以从“私兵”转变为“官勇”,无论是规模、训练还是装备,都有了更宽松的操作空间。而且,这个职位不高不低,既给了龙潜谷官方身份,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正合他意。
“县令大人思虑周全,此议甚好。”陈默点头应允,“只是,这团练所需之粮饷、器械……”
“诶,”张启贤立刻摆手,笑容满面,“先生既为朝廷效力,县衙自然不会让先生自掏腰包。可按惯例,从地方税赋中划拨部分,以作团练经费。当然,若先生麾下商行兴盛,能自行筹措部分,为朝廷分忧,那更是再好不过,本官亦会在上报文书中,为先生请功!”
这话说得漂亮,实则还是让龙潜谷自己养兵,只是给了个“官方报销”的名头,方便做账和向上汇报。陈默也不点破,这本就是意料中事。
“此外,”张启贤继续加码,以示诚意,“先生龙潜商行,发展商贸,互通有无,于活跃地方经济大有裨益。本官可签发文书,确认龙潜商行为‘官督商办’之典范,在安临县乃至本州境内,享有税赋优惠,及官道通行之便利。”这相当于给了龙潜商行一个半官方的身份和贸易特权。
“多谢大人成全!”陈默拱手致谢。至此,双方的核心利益诉求都已得到满足。
接下来的细节磋商,便顺畅了许多。双方就团练的规模(暂定五百人,实际多少心照不宣)、粮饷划拨比例(象征性)、商行优惠税率等具体条款,进行了深入的讨论,最终达成了一份心照不宣的密约。
当陈默带着那份盖有安临县衙大印的“委任状”——任命陈默为安临县团练使,负责编练乡勇,保境安民——以及一份关于扶持龙潜商行的官方文书离开县衙时,夜色已深。
回到龙潜谷,陈默立刻召集核心成员。
“先生,事情办得如何?那张启贤没耍花样吧?”赵虎迫不及待地问道。
陈默将那份委任状和文书放在桌上,语气平静:“从今日起,我龙潜谷,便是有‘官身’的了。”
众人传阅着文书,脸上皆露出复杂的神色。苏瑾松了口气:“有了这层身份,我们行事确实方便许多,至少明面上,无人再能以‘私募兵马’、‘图谋不轨’的罪名攻讦我们。”
王铁柱挠挠头:“团练使?这名头听着还行,就是不知道有啥用。”
“用处大了!”赵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兴奋道,“有了这玩意,咱们龙渊军就是正经的‘官勇’了!招兵、训练、打造军械,都可以放到明面上来!以后咱们的队伍,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大!”
陈默点点头:“虎哥所言不错。此物关键在于‘名正言顺’四字。它是一道护身符,也是一块敲门砖。从此,我们与官府,便算是结成了利益同盟。我们提供赋税、稳定和地方繁荣的政绩,他们给予我们合法的外衣和一定的自主权。”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深远:“但这官面文章,不过是权宜之计,一层脆弱的伪装。真正的根基,仍在于我们自身的实力。切不可因此便懈怠忘形。接下来,我们要利用这层外衣,更快地积蓄力量,培养人才,将边陲之地,真正经营成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