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许家向来恪守传统礼数,即便新春团圆,许毅仍按惯例去了一趟单位,不过比往日里早回老宅。厅堂内早已布置一新,王琴与白虹张罗着团年饭,许一凡与太爷爷在那里下棋,许建宁不时在旁边帮衬一二,老爷子偶尔放水,装着自己糊涂了,输个一子,逗的小姑娘尤其的高兴。
许家的仪式就是老爷子讲话,许建宁祝词,然后许一凡喊着,过年啦,大家这就开席了;铜火锅咕嘟翻涌,晚辈们轮流给长辈斟酒,欢声笑语混着腊味香气,将寒意尽数驱散。
然而,席间许恒频频低头偷瞄手机的举动,却让坐在一旁的许建宁面色渐沉。王琴用手肘轻撞许毅,朝小儿子努了努嘴 —— 只见许恒盯着屏幕时,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连老爷子吩咐夹菜都答得心不在焉。二人对视一眼,许毅心里也不由得为这小子捏把汗。
“给我留点饺子,我晚上过去。”
元熙盯着手机屏幕猛地愣住,看着插在瓶中正盛开的腊梅,她攥着手机的手却渐渐发烫 —— 今天可是除夕,许家老人的规矩她猜得到一些,这样的日子他怎么能说走就走?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又悬,最终只回:“昨晚没睡好就别折腾了,团圆夜该在家守岁。”
消息刚发出去,屏幕上便弹出 “对方正在输入” 的提示。她盯着那行小字,听见自己心跳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许久,才跳出两个字:“等我。”
短短两字像颗火星,燎得她眼眶发烫。久久看着手机屏幕没有回复。
老宅正厅里,许毅带着许一凡刚给老爷子敬完酒。转身时,他用只有兄弟俩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警告:“别犯浑。” 目光扫过许恒攥在手心的手机,眉峰压得极低,“老爷子今晚高兴,你最好注意分寸。”
许恒收起手机,抬眼,正 撞上许建宁沉沉的目光。窗外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屋内是众人欢快的谈笑声,电视里的预热节目很是有趣;他手机在掌心震了震,新消息跳出来:“嗯。”
零点的钟声在众人期待中敲响,烟花声自街巷深处层层漫来,如滚雷碾过青石板。老宅正厅里,小辈们的拜年声与瓷器碰杯声交织,许恒给全家人拜完年后就攥着手机退到廊下,屏保上是元熙今天上午发来的饺子图。按下通话键,几乎没有等待时间,元熙的声音就裹着笑从电流里蹦出来:“许恒!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熙熙。” 许恒望着远处璀璨绽放的烟花,心底漫过融融暖意。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却吹不散此刻的安宁 —— 原来真正的岁月清欢,是听筒里传来的那声轻笑,是隔着万家灯火相连后呼应的人间烟火。
许恒回到内院时,老爷子刚由许建宁和许毅搀扶着往卧房去。老人虽年事已高,仍执意守岁到子时,见老人略带蹒跚的步伐、许建宁略斑白的两鬓,许恒只觉所谓传承,是一代人的坚守与老去,另一代人的执着与接棒,和新一代人的成长与守望。
白虹带着许一凡也去休息,王琴与阿姨将就着收拾了一下。一天下来王琴的忙碌和操劳,让她此时略显疲惫,原本精心妆扮的面庞也染上了几分倦怠,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愈发明显,发间别着的珍珠发卡松了些,斜斜坠在鬓边,倒添了几分烟火气里的温柔。
“妈,休息去吧。这些明早再收拾,累一天了,您看褶子都出来了。”许恒接过王琴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扶着她坐下,手已经搭在肩上开始轻轻捏起来。
王琴就势放松了下来,眯着眼享受着儿子难得的服务。其实许恒虽与王王亲昵,但这个捏肩还真就是在元熙那儿习惯了。有段时间他应酬回去,元熙见他很累,就会替他放松一会儿;前阵子元熙赶论文熬夜,许恒就学着替元熙放松。
“手劲倒是不错,总算懂事了些。” 王琴被儿子揉着肩膀,眼皮发沉却仍忍不住念叨,“可今天在老爷子跟前心不在焉的,还得你哥戳你才回神。一大家子人围桌吃饭,你说说你魂儿飘哪儿去了?惦记那姑娘就惦记吧,心都野得收不回来了 —— 要不是老爷子在,我看你年都不想在家过。”
她话里带着嗔怪,尾音却软下来。许恒垂眸,将手移到太阳穴灵巧揉了起来,指尖触到她鬓角新添的白发 —— 去年这时候还没这么明显。王琴忽然叹气,伸手拍了拍他手背:“你啊,这一点倒是跟你爸年轻时一个样,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知道了妈。” 他低笑一声,替母亲拢了拢滑落的披肩,羊绒触感柔软,像小时候她哄他睡觉时哼的摇篮曲,“希望明年过年...... 能带她来给您拜年。”
王琴指尖攥紧披帛,转头时眼里倒是并无意外,却又很快板起脸:“听你哥说过了,老爷子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话未说完,走廊传来许建宁咳嗽的声音,她忙目光迎了上去。
“都安置妥当了?老人累了一天,身边人得仔细照看着。” 许建宁解着中山装的扣子,许毅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见许恒正半蹲着给王琴别珍珠发卡,不由得摇头轻笑:“这会儿倒知道献殷勤了,刚才一过零点就出去打电话时怎么没想起来收敛?就不能等老爷子歇下再折腾?”
“心早就飞到外头了。” 许建宁哼了声,目光有些责备落在许恒身上。
许恒替王琴理了理松脱的鬓发,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一汪春水。他站起身,迎上父兄的目光时腰杆挺得笔直:“我知道。只是她一个人过年...... 我怕她冷清。爸,妈,我现在过去看看她,很快回来,不耽误明早上的事。“
“昨儿夜里是不是也跑她那儿去了?” 许建宁突然开口。
许恒垂眸却不回避,声线平稳如深潭:“是,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厅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王琴忽然伸手扯了扯丈夫的衣袖。许建宁侧头时,撞见妻子眼底的柔光 —— 像极了三十多年前,他第一次带她回老宅时,她站在月洞门下望他的眼神。
“去休息了。” 许建宁对着王琴道,转身走向卧室。
许恒怔在原地,直到许毅轻轻推了推他后背,才反应过来,父母这态度是真正的默许了,这才惊喜的的对着许毅道:“哥......”
“去吧,路上小心些。老爷子一切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不过太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