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头,老爷子已经躬着身子在菜畦里忙活开了。其实那方小菜地,连同旁边摆着的几盆花草,早就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泥土看着也是常被翻整的样子,松松软软的,半点板结的迹象都没有。可老爷子偏是闲不住,照例只要得空,就扛着锄头下来摆弄一番。
“爷爷,这些杂草碰上您,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连点儿生存的余地都捞不着。” 许恒的声音带着几分打趣,人已经踱到了地垄边上。
老爷子头也没抬,握着锄头的手稳稳一抡,沉声道:“菜地就得有菜地的规矩。想活命,就该去山野河沟里扎根,赖在菜地里偷吸本不属于自己的养分,何止是运气差,根本就是从根上就错了。”
元熙听得心头微微一凛。她陪老爷子聊过不少次天,却是头一回听见他说这样隐晦又直指核心的话。她一时摸不透老爷子的深意,却分明从那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压不住的不快。
许恒却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接话道:“您老说得在理。万物各有其位,辛辛苦苦种下的菜,泼出去的肥,哪能白白叫杂草占了便宜。也就是您老勤快,把菜地侍弄得干净,换作有些人的菜地,怕是杂草都长得比菜苗还壮实。”
“哼,我这儿,容不下那些歪瓜裂枣。” 老爷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话里的分量沉甸甸的。
爷孙俩这番对话,句句藏着机锋,一旁侍立的李成刚却始终垂手站着,手里攥着毛巾,端着茶杯,半句都不插话,只是眼底的神色,已然明了了老爷子的心思。元熙静立在许恒身边,眉宇间虽带着几分疑惑,却更是识趣地没多嘴。
就在这时,许恒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第三次响了起来。铃声响到第三声,他终于接了起来,声音压得极低,脸上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张主任。嗯,今天恐怕不行。我一大早就在老爷子这儿了。对,老人家年纪大了,头疼脑热的也是常事。没错,一早就让保健医生过来了,全套检查刚做完,这会儿总算安稳些了,得留下来陪着。这几天怕是都得守在这儿,实在放心不下。好,好,您的心意我一定转达给老爷子。好,先挂了。”
挂了电话,许恒一抬头,就察觉到几道锐利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老爷子拄着锄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眼神明晃晃写着: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头疼脑热了?李成刚则飞快地递过来一个警示的眼神,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 小子,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老爷子待会儿收拾你。而元熙的反应最是直白,脸上满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许恒一大早躲到这儿来,是真的想借老爷子这棵大树当保护伞。
许恒轻咳两声,故作镇定地拍了拍手上没有的 灰尘,咧嘴笑道:“爷爷,国资办的张开山主任让我给您带个好,说让您安心休养。”
“哼!” 老爷子猛地把锄头往地上一扔,震起些许尘土,他气呼呼地从菜地里跨出来,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进屋,把话说清楚。”
客厅里,老爷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这辈子好强了一辈子,纵然也熬过不少艰难岁月,也一直叮嘱儿孙要自己闯荡,靠真本事闯出一条路来 —— 毕竟,成长的路上哪有一帆风顺的。可他同样也是个护犊子的性子,自家儿孙受了委屈,他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扛、去解决,却绝不容许旁人把他们往死里欺负。
“我看呐,是有些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正道不走,专琢磨些投机取巧的歪门邪道!” 老爷子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爷爷,您前些日子还嘱咐我要顾全大局。” 许恒苦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可这事,由不得我想不想顾全。他们明摆着是想把黑锅扣在我头上,半点担当都没有!这样的大局,不守也罢!”
老爷子本就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胸口不由得剧烈起伏了两下,显然是被许恒的话噎得不轻。但转念一想,又硬生生压下了火气。他一辈子为了建设强盛的国家奔波操劳,“不顾大局” 这四个字,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可要是真顺着那些人的意,岂不是纵容他们得寸进尺,日后更要无法无天?
老爷子一时没了话,只是端起茶杯,连着灌了好几口。元熙见状,连忙乖巧地起身,给他续上热茶。老爷子呷了一口,目光忽然一转,落在了元熙身上,沉声道:“丫头,你怎么看?”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
自打进门问好后,元熙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掺和爷孙俩的谈话,只是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爷子的一举一动,暗暗评估着他的身体状况,琢磨着要不要提醒些调理的注意事项。此刻冷不丁被老爷子点名,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她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茫然,随即迅速敛去,换上了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
她从未过多问许恒的工作。向来是他愿意说多少,她便听多少,不插手,不多嘴,只在工作之外,给他最妥帖的关心和温柔。
可许恒的事,又何尝不是她的事?是她,凭借医学技术为项目合作搭起了桥梁;也是这个项目,成了许恒争取两人在一起的底气。现在她的医术更是许恒拿住这个项目的重要筹码,而许恒在项目上获得的主导地位,亦是她在医院里站稳脚跟的坚实后盾。
他们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这份牵绊,无关许家人的认可与否,因为外界早就将他们视作了一体 —— 否则,那些人又何必频频对她下手?
此刻老爷子问她的看法,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的随口之言,而是一个局中人,该有的应对与决断。
元熙也迟迟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