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清了清嗓子,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不准。”
声音不大。
但在这鼎沸的朝堂之上,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整个金銮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文若更是猛地抬头,老眼中写满了错愕。
不……准?
为什么?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陛下难道看不出,这是剪除藩王最好的机会吗?
刘协完全无视了他们震惊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皇叔忠心体国,劳苦功高。”
“人家一片忠心,主动要求削减兵权,你们这帮人倒好,还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朕?怎么看我大晏朝廷?”
“刻薄寡恩?兔死狗烹?”
刘协的声音依旧懒散,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官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对,就是这个调调。】
【先给你们扣个道德帽子,堵住你们的嘴。】
【接下来,才是我的‘天使轮投资’计划!】
裴文若深吸一口气,还想再劝:“陛下,此非刻薄,乃是帝王心术,是为……”
“行了。”
刘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
“朕意已决。”
他顿了顿,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呆滞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别急,大的还在后头呢。
“不但不能削,朕,还要重赏!”
“赏!”
这个字一出口,整个朝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一个老臣没站稳,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被旁边的人一把扶住。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赏?
赏什么?
赏一个潜在的,马上就要造反的藩王?
陛下这是……又犯病了?
刘协非常满意这种效果,他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拨白银一百万两,即刻送往宁州。”
“就说,是朕体恤皇叔治军不易,给他补贴的军费。”
“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户部尚书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一百万两!
那可是白花花的一百万两银子啊!
您就这么……送给宁王当军费了?
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户部尚书嘴唇哆嗦着,想出列死谏,却被刘协接下来的话给噎了回去。
刘协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从兵部武库里……”
兵部尚书心里咯噔一声,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挑最好的兵器铠甲,凑个三万套,连同那一百万两白银,一并给宁王送去。”
“告诉皇叔,他的宁州军,也是我大晏的兵,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丢了皇家的脸面。”
“……”
兵部尚书眼前一黑,感觉自己也要步陛下后尘,当场吐血昏厥了。
给钱就算了!
现在还给枪?!
陛下您这是生怕宁王造反的装备不够好,亲自给他搞军备升级啊!
朝堂之上,已经不是死寂了。
而是一种诡异的,混合着恐惧和荒诞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偶,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看着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然而,噩梦还没有结束。
刘协慢悠悠地,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这一刻,裴文若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他有一种预感,这第三个赏赐,将会是压垮所有人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三……”
刘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地图上扫了一圈,像是在菜市场挑白菜。
“将江南的,嗯……就那最富庶的云州、泉州、明州,三个郡,从今日起,划拨给宁王,作为他的新封地。”
“朕听闻那三郡风景不错,税收也高,让皇叔也跟着享享福。”
此言一出。
“哐当。”
一声脆响。
是御史大夫手中象征言官风骨的玉笏,掉在了金色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朝堂之上,再无一丝声响。
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石化了。
裴文若站在那里,身形挺得笔直,但花白的胡须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给钱。
给枪。
现在,连大晏王朝最富庶、税收最高的钱袋子,都打包送出去了?
那可是江南!
是朝廷财政的命根子!
是钳制各路藩王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陛下他……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不是资敌!
这是在求着对方把自己弄死啊!
刘协看着裴文若等人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内心舒畅到了极点。
【不懂了吧?】
【傻眼了吧?】
【我这叫‘天使轮’投资!还是A轮!】
【不把我的亡国合伙人武装到牙齿,他怎么好意思提着刀来京城砍我?】
【皇叔,别怕,侄儿我啊,只能帮你到这了!】
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最后下达了指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昏聩。
“就这么定了。”
“礼部,给朕准备一个最高规格的使团,敲锣打鼓,风风光光地把这些赏赐给朕送到宁州去!”
“务必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朕,与皇叔,叔侄情深!”
说完,他看都不看下面那群石雕一样的臣子,转身就走。
“退朝。”
小德子哆哆嗦嗦地喊出这两个字,赶紧小跑着跟上。
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后,满朝文武,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
“疯了……陛下疯了……”
“完了……大晏要完了……”
“天要亡我大晏啊!”
一片哀嚎声中,唯有裴文若,依旧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没有哭,也没有嚎。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了愤怒和绝望。
只有一种极致的,深刻的……迷茫。
他想不通。
他用自己毕生所学的圣贤书,用自己几十年的为官经验,都无法理解这步棋。
这不是昏招。
昏君的昏招,他见得多了,无非是宠信奸佞,横征暴敛,好大喜功。
可陛下这……
这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它不符合任何逻辑,不遵循任何章法。
就好像……就好像一个绝世棋手,放弃了所有定式,随手在棋盘上扔下了一颗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棋子。
许久。
裴文若缓缓转身,没有理会任何同僚的呼喊,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出了金銮殿。
他没有回家。
而是径直走进了自己位于官署的书房。
“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对着门外的书吏,扔下这冰冷的一句,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沉重的房门。
整个下午,丞相府的书房,再也没有打开过。
有小吏从门缝里偷偷看去,只见那位平日里稳如泰山的大晏脊梁,正一个人坐在书案前。
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写痛斥皇帝的死谏书。
他只是对着一张白纸,枯坐着。
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双目圆睁,时而摇头叹息,嘴里还念念有词。
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一场激烈无比的博弈。
也像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