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公府朱漆大门上的封条,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将昔日的车马喧嚣与无上荣光,彻底隔绝在外。崇仁坊这座恢弘的府邸,一夜之间,从万人景仰的擎天玉柱,变成了长安城中最引人瞩目却又讳莫如深的禁忌之地。秋雨连绵,敲打着庭院的芭蕉与残荷,更添几分萧瑟与凄清。
府内,昔日往来如织的仆役已被大幅裁撤,只剩下寥寥数名签了死契、绝对忠诚的老仆,在老管家李福的带领下,战战兢兢地维持着最基本的运转。二十名百骑司缇骑如同幽灵般驻守在各处要道,目光锐利,监视着府内的一举一动。任何出入,哪怕是一筐菜蔬,都需经过严格盘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无垢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仿佛被投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不再出门,不再见客,甚至连书房都很少去,那里已被搜查得一片狼藉。大多数时间,他都待在自己居住的僻静小院里,或是丫丫所居的绣楼。
每日清晨,他依旧雷打不动地起身,在院中演练那套愈发圆融自如的功法。动作舒缓,气息绵长,试图将外界的纷扰与内心的波澜,尽数融入这一招一式之中。只是,那拳风掌影间,似乎多了一丝凝而不发的沉郁。演练完毕,他便坐在廊下,煮一壶清茶,望着庭中雨打残叶,久久不语。丫丫乖巧地陪在一旁,或是安静地绣花,或是低声诵读诗书,偶尔抬头看看哥哥沉静的侧脸,眼中满是担忧,却不敢多问。
外界的一切消息,似乎都被那高墙和缇骑隔绝了。但李无垢并非真的与世隔绝。老管家李福,凭借几十年在长安经营的人脉,总能通过采买、倾倒垃圾等最不起眼的渠道,带回一些零碎却关键的信息。比如,朝中关于如何处置他的争论愈发激烈;比如,弹劾他的御史似乎得到了某些大人物的支持,气焰嚣张;再比如,北疆的薛延陀愈发不安分,小规模冲突不断,朝廷主战之声渐起,但似乎因他的“案子”而有所顾虑。
这些信息碎片,在李无垢脑中拼凑,结合系统地图上那些闪烁的能量光点,让他对局势的判断愈发清晰。这是一场针对他的政治风暴,目的不仅是打压,更是要将他彻底排除出权力核心,甚至……永绝后患。而北疆的威胁,则成了这场风暴中最大的变数。
“哥,喝茶。”丫丫端来新沏的热茶,声音软糯,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气氛。
李无垢接过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回过神来。他看着妹妹明显清减了的小脸,心中一阵愧疚和酸涩。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陪他困在这囚笼般的府邸,担惊受怕。
“丫丫,怕吗?”他轻声问。
丫丫用力摇摇头,抓住哥哥的手:“有哥在,丫丫不怕!只是……哥,他们为什么不信你?你为大唐打了那么多胜仗……”
李无垢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信什么,做什么。”他顿了顿,语气坚定,“你放心,哥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府门,关不住我们太久。”
他的话,既是在安慰丫丫,也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必须沉住气,在这幽居之中,等待时机,或者……创造时机。
数日后的一个深夜,秋雨渐歇,月色朦胧。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后院高墙,避开了巡逻的缇骑,精准地落在了李无垢小院的窗外,发出三声极轻微的叩击声。
正在打坐调息的李无垢猛然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他起身,无声地打开窗户。一道身影敏捷地滑入室内,摘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沉稳精干的面容,正是百骑司中那位曾与他有过接触的心腹头目,张威。
“卑职张威,参见国公爷!”张威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张将军请起,不必多礼。可是房相有何吩咐?”李无垢扶起他,心中微动。房玄龄果然收到了他的信,并且动用了这条绝密的联络渠道。
“回国公爷,房相让卑职转告您:风急浪高,宜静不宜动。陛下心中自有乾坤,然需时日。北事迫,然朝局胶着,皆因公之故。公之‘笔记’‘信件’,房相已呈送御前,并力陈其乃公忠体国、筹谋边事之举。然,攻讦者众,皆言‘边将私通,窥探军机’,其心可诛。陛下……尚未表态。”张威语速极快,字字清晰。
李无垢静静听着,心中了然。果然,那本笔记和信件成了焦点。房玄龄在尽力周旋,但反对势力也很强大。皇帝在观望,在权衡。
“房相还有何话?”李无垢问。
“房相言:公之‘病’,可再‘重’几分。待北疆烽火骤起,或为转机之时。此外……”张威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房相让卑职提醒国公爷,需谨防……府中耳目。”
李无垢眼神一凝!府中耳目?除了明处的缇骑,还有暗桩?他瞬间想到了那几个被留下的、看似老实本分的仆役!好手段!真是无孔不入!
“我明白了。多谢张将军冒险前来。请转告房相,无垢谨记教诲,必不负所望。”李无垢沉声道。
“卑职遵命!此地不宜久留,卑职告退!”张威一抱拳,身形一闪,再次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窗户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李无垢站在原地,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房玄龄的信息至关重要!皇帝的态度是关键,北疆的局势是变数,而府内的暗桩,则是迫在眉睫的威胁!
“装病……等待北疆烽火……”李无垢喃喃自语。这是要他继续示弱,将自身命运与边境安危捆绑在一起。一旦薛延陀大举入侵,朝廷无人可用,或者用人不当,他这颗“棋子”的价值就会凸显出来。这是险招,也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至于府中耳目……李无垢眼中寒光一闪。必须尽快清除!但不能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几天,李无垢果然“病”了。他开始深居简出,甚至偶尔会在丫丫和老管家面前流露出疲惫憔悴之色,咳嗽也频繁起来。送来的饭菜,他也故意剩下许多。他还“不经意”地让丫丫将一些无关紧要、却看似“忧心国事”的诗句草稿,“遗落”在容易被暗桩发现的地方。
同时,他通过绝对信任的老管家李福,开始不动声色地排查那几个可疑仆役的背景和行踪。系统地图的微观模式,也能帮助他监控府内人员的能量流动和情绪波动,找出那个心怀鬼胎者。
幽居的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缓慢流逝。李无垢像一头蛰伏的猎豹,在压抑中磨砺着心志,在寂静中积蓄着力量。他每日依旧练功不辍,对《龙象般若功》和《战神图录》残篇的领悟愈发精深,体内罡气更加凝练。那16点属性点和7点天命点,他依旧没有动用,这是最后的底牌。
丫丫似乎也察觉到了哥哥的“变化”和府中潜藏的危机,变得更加敏感和警惕。她不再随意走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哥哥身边或自己的绣楼,连练武都改在了室内。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在这冰冷的囚笼中,互相取暖,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这一夜,月黑风高。李无垢站在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系统地图上,代表薛延陀主力的深红色光团,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南移动。风暴,正在逼近。
“快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幽居,不会太久。这长安城的棋局,该轮到他自己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