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室的灯光调得有点暗。
长桌上摆着五台电话机，每台颜色不一样，线缆在地上缠成一团。墙上挂着六个屏幕，分别播着ESpN的选秀直播、内部通讯频道、以及球员资料库的界面。空气里有咖啡和廉价三明治的味道。
Rc·布福德坐在靠中间的位置，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他面前摊着一份最终名单，用红笔圈了几个名字，旁边潦草地写着备注。
“还有多久？”有人问。
“湖人刚选完。”助理盯着屏幕，“现在该我们了。”
画面里，大卫·斯特恩站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讲台后面，念出一长串名字和学校。现场噪音很大，时不时爆发出欢呼或者嘘声。
布福德拿起红色的电话机，听筒贴在耳边。“确认一下，十九顺位，安德森·瓦莱乔。没有变化，对吧？”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布福德嗯了一声，挂掉。
另一台白色电话响了。离得近的助理接起来，听了几句，捂住话筒看向布福德：“波特兰想谈，他们愿意出明年的二轮签加现金，换我们这个签位。”
“换他们什么？”
“他们想要我们明年次轮的互换权。”
布福德摇头。“不换。”
助理对着电话说了几句，挂断。
选秀室安静下来，只有ESpN解说员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分析着湖人刚才的选择。状元签，德怀特·霍华德，高中生中锋。画面切到霍华德和家人拥抱的场景，他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笑得见牙不见眼。
“湖人这下有未来了。”角落里有人说。
“未来还早。”另一个人接话，“高中生，起码养三年。”
布福德没参与讨论。他翻到瓦莱乔那页球探报告，又看了一遍。缺点那栏写得很长：进攻手段有限，防守经验不足，容易犯规，情绪化。优点就两行：能量十足，篮板嗅觉好。
够了。十九顺位，你还想选到什么完美球员？
斯特恩重新走上讲台，台下有些嘈杂。他扶了扶眼镜，念出卡片上的内容：“2004年NbA选秀，第十九顺位，洛杉矶快船队选择了……”
短暂的停顿。
“安德森·瓦莱乔，来自巴西，现效力于巴塞罗那俱乐部。”
选秀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有人吹了声口哨。布福德靠回椅背，吐出一口气。屏幕上切到瓦莱乔的画面，他坐在小绿屋里，站起来和经纪人拥抱，头发晃来晃去。
“发型真够狂野的。”助理笑着说。
“大本会收拾他的。”布福德说。
流程继续。电话开始响个不停，有媒体请求采访瓦莱乔，有其他球队询问交易可能，还有巴塞罗那俱乐部发来的祝贺邮件——顺带提了一句合同买断费的支付事宜。
布福德处理了几通电话，把媒体采访的事推给公关部门，买断费的事交给法务团队。他看了看表，晚上九点二十。
“第二轮还有什么目标？”他问。
球探主管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列了五个名字，都是预计落选的球员。“如果愿意签训练营合同，这几个可以考虑。”
布福德扫了一眼，圈了两个名字。“接触一下，条件别开太好，给非保障合同。”
“明白。”
选秀直播还在继续，已经到首轮末段了。布福德站起来，走到咖啡机旁接了半杯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皱皱眉。
手机震了下，是林凡发来的短信：“选了？”
“瓦莱乔。”布福德回。
“行。”
对话结束。
布福德把手机放回口袋。他知道林凡对这个选择没太多期待，也不该有。十九顺位的新秀，能在联盟打上五年就算成功，能进轮换就是赚到。瓦莱乔的任务很简单：训练，学习，常规赛顶个十分钟，让大本喘口气。
屏幕上开始播放瓦莱乔的集锦，都是欧洲联赛的片段。他抢篮板的样子确实拼命，每次起跳都像用尽全力。有个镜头是他为了救界外球摔进观众席，爬起来时胳膊擦出血痕，还在笑着跟队友击掌。
“这小子不怕疼。”球探主管说。
“怕疼就打不了内线。”布福德关掉屏幕，“行了，收工。明天上午十点开会，讨论夏季联赛名单。”
人们开始收拾东西，关电脑，拔充电器。选秀室渐渐空下来，只剩下布福德和一个负责收尾的助理。
“要叫车吗？”助理问。
“不用，我开车了。”布福德穿上外套，“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他走出房间，走廊里很安静。楼下街道传来隐约的车流声，洛杉矶的夜晚永远不会真正沉睡。
回到办公室，布福德打开电脑，邮箱里有四十三封未读邮件。他跳着看了几封重要的，剩下的标记为明天处理。
其中一封来自球队的理疗师，关于大本的夏季康复计划。附件里是一份详细的训练日程，强度控制得很保守。布福德回复：“同意，按计划执行。”
另一封来自杰里·斯隆，只有一行字：“瓦莱乔什么时候报到？”
布福德打字：“七月初，夏季联赛。”
斯隆秒回：“好。我需要他的完整体检报告，特别是膝盖和脚踝的。”
“收到。”
关掉电脑，布福德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城市灯火铺开到视野尽头，星星点点。远处斯台普斯中心的轮廓隐约可见，那里挂着快船的三面冠军旗帜——不久后会是四面。
一支球队就像一座城市，需要不断建设，修补，更新。老将终会退下，新人需要顶上来。有的新人是基石，比如科比；有的只是砖瓦，比如瓦莱乔。但砖瓦也很重要，少了哪块，墙都会漏风。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妻子。“结束了吗？孩子们想等你回来讲故事。”
“马上走。”布福德说，“选了个巴西小子。”
“打得好吗？”
“不知道。看运气吧。”
他挂掉电话，最后检查了一遍办公室，关灯锁门。
电梯缓缓下降，镜面墙壁映出他有点疲惫的脸。选秀夜总是这样，紧张筹备几个月，真正决定也就那几分钟。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看这些年轻人能不能在NbA活下去。
地下停车场空旷安静，脚步声有回音。布福德找到自己的车，解锁，坐进去。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在车库里显得格外响。
开出停车场时，收音机自动打开了，正在重播选秀的精彩片段。主持人声音兴奋：“湖人拿下了未来十年的内线答案！德怀特·霍华德，下一个超级中锋！”
布福德调低了音量。
车汇入夜晚的车流。红灯前停下时，他看见旁边公交站牌上贴着快船夺冠的海报，科比高举奖杯，背景是漫天彩带。海报边角有点卷了，可能是被雨淋过，也可能是时间久了。
绿灯亮，车继续前行。
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孩子们还没睡，挤在沙发上装睡，睫毛却抖个不停。布福德挨个抱起来送回房间，讲了两个很短的睡前故事——都是他自己瞎编的，关于一只总也抢不到松果的松鼠，最后学会了团队合作。
妻子在厨房热牛奶。“顺利吗？”
“挺顺利。”布福德接过杯子，“选了该选的人。”
“有用吗？”
“谁知道呢。”他喝了一口牛奶，有点烫，“篮球的事，得打了才知道。”
窗外，邻居家的狗叫了两声，又安静下来。
布福德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脑子里过电影一样回放今天的细节：电话里的谈判，屏幕上的画面，瓦莱乔那张笑得有点傻的脸。
他忽然想起2001年选秀夜，快船在第二轮淘到布伦特·巴里的情形。当时也没人觉得那个白人后卫能打成什么样，结果巴里成了冠军拼图，关键三分投了好几个。
所以啊，谁知道呢。
也许瓦莱乔永远也打不出来，两年后消失在联盟。也许他能成长为一个可靠的替补，在某个季后赛的夜晚抢下几个关键篮板。也许——只是也许——他能成为下一个大本，当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这就是选秀。你根据球探报告、比赛录像、数据分析做出决定，然后交给时间验证。
妻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还不睡？”
“就睡。”布福德说。
他闭上眼睛，数羊。数到第三十七只的时候，终于有了睡意。
明天还有更多工作：夏季联赛的名单，自由市场的接触，新秀合同的具体条款……一支球队的夏天，永远比看上去的忙碌。
但今晚，至少可以休息几个小时。
在彻底陷入睡眠前，布福德脑子里最后一个画面，是瓦莱乔在集锦里那个飞身救球的镜头。整个人横着飞出去，手臂伸得笔直，指尖勉强碰到球，改变了方向。
那么拼，也许真的能行吧。
谁知道呢。
睡意吞没了最后一丝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