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拉门托的夜晚有点凉。
阿科球馆的灯光白得晃眼，记分牌显示第三节还剩四分钟，快船领先七分。国王队刚叫了暂停，球员们围在教练身边，毛巾搭在头上，喘着气。
快船这边，科比坐在板凳末端，没喝水，只是盯着对面半场。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灯光下反着光。助理教练递过来战术板，他摆摆手，没接。
暂停结束，哨响。
科比站起来，把嘴里那口气缓缓吐出来，走上场。脚踩在地板上，橡胶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他经过技术台时，顺手把护腕往上推了推。
快船进攻。比卢普斯运球过半场，在弧顶停住，等落位。科比在左侧腰位要球，背对篮筐，左手举着，五指张开。
球传过来。接球的瞬间，防守人已经贴上来——是道格·克里斯蒂，国王最好的外线防守者，胳膊长，脚步快，今晚已经让科比难受了好几次。
科比接球，身体向后靠了靠，感受防守人的重心。克里斯蒂顶得很实，胸口贴着他的背，左手横在他的腰间。
运球。第一下，很重，球砸在地板上反弹到手里。肩膀向右虚晃，克里斯蒂没动。第二下运球，向左半转身，右脚为轴，左脚试探步。
克里斯蒂跟着移动了半步。
就这半步。
科比突然收球，身体向左转，但不是真转——只是个假动作。克里斯蒂的重心被骗过去，科比已经转回右侧，后仰，起跳。
球离开手指时，他人在空中，几乎平行于地面。克里斯蒂的手封到脸上，看不见篮筐。
但球进了。唰的一声，干净。
回防时，科比和克里斯蒂擦肩而过，两人都没看对方。观众席响起零散的嘘声，夹杂着几个快船球迷的欢呼。
下一回合，国王打进。快船再攻。
科比又在同样的位置要球。这次克里斯蒂贴得更紧，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裁判没吹。
接球，运一下，背身往里凿。克里斯蒂下盘很稳，顶住了。科比停球，肩膀连续晃动三次——左，右，左。克里斯蒂跟着晃。
第四次晃动时，科比突然拔起来。不是后仰，是直接转身跳投。克里斯蒂慢了零点几秒，手封晚了。
又进。
“见鬼了。”国王替补席上有人嘟囔。
斯隆在场边抱着胳膊，脸上没什么表情。这种单打不在战术本里，但他没叫停。有些夜晚，把球交给科比就是最好的战术。
第三节最后一攻。快船落后两分，球权在手。科比在弧顶接球，面对克里斯蒂，没叫挡拆。
时间一秒秒走。八秒，七秒。
科比开始运球，左右变向，幅度不大，但节奏在变。克里斯蒂盯着他的肩膀，膝盖弯得很深。
六秒，五秒。
科比突然向右突破，一步，急停，拉回。克里斯蒂跟住了。再向左突，这次是真的，整个人压过去。克里斯蒂后撤，但科比已经起速。
到了禁区边缘，协防上来了。国王中锋站在合理冲撞区外，双手高举。
科比没停。他跳起来，但不是上篮——在空中转身，背对篮筐，右手把球从脑后抛出去。
球打在篮板正中间，反弹入网。
哨响，第三节结束。科比落地时趔趄了一下，站稳，低头走回替补席。
阿科球馆安静了一瞬，然后嘘声大起来。
“这他妈怎么防？”国王的替补前锋摇头。
“你告诉我。”克里斯蒂接过水瓶，没喝，直接浇在头上。
第四节打了四分钟，分差拉不开。科比休息了两分钟，又上场。这次防守人换成了佩贾·斯托亚科维奇，更高，但脚步慢些。
科比在右侧低位接球。背身，运一下，靠一下，再运。佩贾用手臂抵着他的腰。
突然，科比以左脚为轴，整个身体向右转——但球没跟过去，而是从背后换到左手。佩贾的重心被骗向右，科比已经转到左侧，小勾手。
球在篮筐上颠了两下，掉进去。
“脚步太干净了。”解说台上，老解说员摘下眼镜擦了擦，“你看他轴心脚，一点没动。”
搭档点头：“而且每个动作都有目的。假晃不是为了好看，是真的在阅读防守。”
比赛还剩三分钟，快船领先四分。国王进攻不中，快船推反击。科比在快下中接到球，面前只有退防的克里斯蒂。
一对一，全场开阔。
科比没加速，反而慢下来，在三分线外停住。等队友落位，等克里斯蒂站稳。
然后又开始背身要球。
观众席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喊“别给他”，有人骂脏话。球传进来，科比接住。
这次他没做那么多假动作。只是靠了一下，感受防守，然后直接向后跳投。克里斯蒂全力起跳，手指尖离球还差一掌距离。
球进。分差六分。
国王叫暂停。科比走回替补席时，斯隆拍了拍他的背，说了句什么。科比点头，接过毛巾擦汗，没坐下。
暂停回来，国王打进两分。时间只剩一分四十秒。
快船进攻，科比在弧顶持球。这次克里斯蒂离他两步远，防突破。科比看了看，没叫挡拆，直接干拔三分。
球在空中时，篮板后面的红灯已经亮起——进攻时间要到。球进，分差回到七分。
阿科球馆彻底安静了。
最后的一分多钟成了垃圾时间。国王投了几个三分，都没进。终场哨响，快船赢九分。
科比往更衣室走时，一个国王球迷从看台上冲他喊：“你他妈就不能投丢一个？”
科比没抬头，也没回应。
更衣室里比平时安静。队友们各干各的，收拾东西，冰敷，打电话。科比坐在自己的柜子前，慢慢解脚上的胶布。胶布缠得很紧，撕下来时发出刺啦的声音。
队医过来检查他的脚踝，捏了捏。“疼吗？”
“还好。”
“明天做理疗。”
“嗯。”
洗完澡出来，大部分队友已经走了。更衣室里只剩下他和鲍文。鲍文在系鞋带，抬头看了他一眼。
“今天脚步不错。”
“还行。”
“克里斯蒂赛后直接回更衣室了，没接受采访。”
科比没接话，把湿毛巾扔进洗衣筐。
走出球馆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萨克拉门托的街道很安静，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球队大巴等在停车场，引擎没熄，冒着白气。
科比上车，坐在靠窗的位置。大巴缓缓驶出停车场，窗外是沉睡的城市。
他戴上耳机，没开音乐。只是靠着窗户，看外面流动的灯光。
脑子里回放着今晚的几个回合。那个转身假动作，其实可以做得更逼真些。那个小勾手，出手时手腕再多压一点，旋转会更好。还有最后那个三分，起跳高度够了，但身体有点歪。
总是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大巴上了高速公路，车速提起来。窗外变成一片黑暗，偶尔有对面车道的灯光闪过。
科比闭上眼睛。
他想起刚进联盟的时候，背身动作做得磕磕绊绊，经常走步。那时候大梦还在打球，他夏天跑去休斯顿，交了学费，跟着学脚步。大梦话不多，就是一遍遍做示范，然后让他重复。错了就重来，对了也不夸。
“脚步是骗时间的。”大梦说过，“你骗过防守人零点几秒，就够了。”
当时不太懂。现在懂了。
八年了。每天训练结束加练半小时背身，节假日也不例外。录像带看了几百个小时，研究大梦，研究麦克海尔，研究伯德。每个动作拆解，重组，加入自己的理解。
到现在，那些脚步已经长在身体里。不用思考，防守人重心一动，身体自然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还不够。
大巴轻轻摇晃着。科比睁开眼，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今天的比赛录像。快进到那几个单打回合，慢放，暂停，再看。
防守人的细微反应，自己动作的瑕疵，选择时机的对错。
看第三遍的时候，大巴驶入酒店停车场。队友们陆续下车，打着哈欠，讨论着明天去哪儿吃早饭。
科比最后下车，平板电脑还拿在手里。
进房间，他把电脑放在桌上，先去冲澡。热水打在背上，肌肉的酸痛稍微缓解了些。
擦干身体，他走到窗边。萨克拉门托的夜景没什么看头，灯火稀疏，像个大点的镇子。
明天飞丹佛，背靠背。丹佛高原，不好打。
他躺到床上，关灯。
黑暗中，那些脚步又在脑子里自动播放起来。向左的假转身，向右的真实转身，后仰的角度，出手的弧度。
一遍，又一遍。
直到睡意终于压过那些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