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十天,黑石疤派往邻县的兄弟还未传回消息,新的危机便已迫近眉睫。
这日傍晚,夕阳如血,将天边云彩染得一片通红。王家坳派来的一个年轻后生连滚带爬地冲进河西村,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找到正在水车旁与陈老先生商议秋播事宜的忘忧和赵老伯。
“不……不好了!忘忧姑娘!赵老伯!”后生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坳子北面的山道上……发现好多马蹄印!乱糟糟的,往……往咱们这边来了!王老丈让我赶紧来报信,怕是……怕是流寇来了!”
“流寇?!”赵老伯手里的旱烟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陈老先生也是捻须的手一抖,面露惊容。周围的村民闻声围拢过来,顿时一片恐慌。
“有多少人?看清了吗?”忘忧的声音却异常冷静,仿佛早有预料。
“脚印太乱,数不清……但起码……起码有二三十骑!”后生带着哭音回答。
二三十骑流寇!对于缺乏正规武装的乡村来说,这已是足以屠村灭寨的可怕力量。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妇孺的哭喊声、男人们惊慌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安静!”忘忧清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冷泉流过众人心头,瞬间压下了嘈杂。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最后落在赵老伯和陈老先生身上:“赵伯,敲锣!召集各村代表和巡逻队,老槐树下议事!陈老,劳您将各村户籍壮丁名册即刻取来!”
命令简洁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老伯如梦初醒,连忙跑去敲锣。陈老先生也定了定神,快步走向存放册籍的屋子。
急促的锣声在暮色中回荡,很快,河西村的老槐树下便聚满了人。除了本村的,王家坳的王老丈、李家庄的李老汉等联盟各村代表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个个面带惊惶。黑石疤带着二十名手持棍棒、镰刀等简陋武器的巡逻队员站在最前面,面色凝重。
“各位乡亲!”忘忧站在磨盘上,目光扫过众人,“流寇来袭,情况危急。但慌无用,怕更无用!要想活命,唯有同心协力,据险而守!”
她语速快而清晰,开始部署:“黑石领!”
“在!”黑石疤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你即刻带所有巡逻队员,并每村抽调五名最精壮、胆大的后生,带上所有能用的家伙,赶往村北隘口!利用山石林木设置障碍,多备滚木礌石!流寇骑兵不利山地,务必利用地形,迟滞他们进村的速度!记住,只扰敌,不硬拼,且战且退,将他们引向预设的埋伏点!”
“明白!”黑石疤抱拳,立刻点齐人手,呼啸而去。
“王老丈!李老丈!”
“在!姑娘吩咐!”
“你二人速回本村,组织妇孺老弱,立刻携带干粮饮水,转移到后山那个废弃的炭窑和附近山洞隐蔽!动作要快,要静!青壮留下,听从统一调遣!”
“是!是!”两位老人不敢怠慢,连忙带人返回。
“赵伯!”
“姑娘!”
“你组织留在村里的青壮和半大孩子,立刻将村中所有水井用石板盖死一半,只留必要的取水口!将所有粮食物资,尤其是种子,转移到地窖或隐蔽处!在村口和主要巷口设置绊马索、挖陷坑!”
“好!我这就去办!”赵老伯也领命而去。
“大山,铁柱!”
“在!”
“你二人带一队人,将村中所有狗都集中到村北方向,必要时让它们吠叫,虚张声势,迷惑敌人!”
“是!”
一道道指令如同行云流水,从忘忧口中发出,精准地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原本惊慌失措的人群,见她如此镇定,安排井井有条,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恐慌渐渐被一种同仇敌忾的决心所取代,纷纷领命行动起来。
忘忧跳下磨盘,对陈老先生道:“陈老,您熟悉官道文书,可知这股流寇可能的来历?是溃兵,还是真正的悍匪?”
陈老先生眉头紧锁:“据老朽所知,邻县兵祸已平息数月,溃兵大多已被收编或散去。此时出现的,很可能是趁乱而起、专事劫掠的悍匪,更为凶残难缠。”
忘忧点头,目光微沉。悍匪,意味着更少的顾忌和更强的破坏力。
就在这时,村北方向隐隐传来了喊杀声和兵刃交击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战马的嘶鸣!黑石疤他们已经和流寇交上手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忘忧侧耳倾听片刻,对身边几个焦急等待消息的村民道:“声音杂乱,但未深入,黑石领他们挡住了第一波。”
她快步走到村口一处较高的土坡上,眺望北方。暮色渐浓,看不清具体战况,但隐约可见山隘处火光闪动,人影憧憧。
不久,一个巡逻队的年轻队员满脸烟尘、胳膊带伤地跑回来报告:“姑娘!黑石领他们……他们顶住了!利用滚木和陷坑,撂倒了他们七八个骑马的!但流寇人太多,好像有个头目很凶,正在重新组织人马,要强攻!”
“知道了。告诉黑石领,按计划向二号埋伏点撤退,沿途继续用弓箭和石块骚扰。”忘忧冷静吩咐。
战斗的声音逐渐向村子方向移动,越来越近。村民们都握紧了手中的农具,紧张地望向村口。妇孺的哭喊声已经从后山方向隐约传来,更增添了紧张气氛。
突然,村北的狗群开始疯狂吠叫起来,声音凄厉,在夜空中传出老远。紧接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呐喊声如同潮水般涌向村口!
“流寇进村了!”有人失声惊呼。
只见火光下,二三十个骑着瘦马、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悍匪冲破了村口的简易障碍,嚎叫着涌入村中!为首一个独眼壮汉,挥舞着鬼头刀,狂笑道:“兄弟们!抢钱抢粮抢女人!给我杀!”
村民们虽然恐惧,但想起忘忧的安排,想起身后的家人,纷纷红着眼,利用熟悉的巷道和预设的陷阱与流寇周旋。有人从屋顶扔下石块,有人从墙角刺出削尖的竹竿,绊马索不时绊倒冲在前面的匪徒,陷入坑里的匪徒发出惨叫……战斗瞬间在村中各处爆发,混乱而惨烈。
忘忧没有加入混战。她站在土坡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迅速锁定了那个嚣张的独眼头目。她看出此人武艺不弱,是匪徒的核心,若不除掉,村民伤亡必重。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坡,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借助房屋和柴垛的阴影,迅速向那独眼头目靠近。途中,一个流寇发现了她,狞笑着挥刀砍来。忘忧身形微侧,让过刀锋,指尖在对方肘部某处轻轻一拂,那流寇整条胳膊瞬间酸麻,钢刀脱手。忘忧顺手抄起掉落的刀,刀背精准地敲在对方后颈,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击打在人体最脆弱的关节或穴位上,用的都是巧劲,却效果惊人。几个起落间,她已逼近了那独眼头目。
独眼头目正一刀劈翻一个试图阻挡他的村民,忽觉身后恶风不善,猛地回身,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已到近前,手中钢刀直刺他肋下!他狞笑一声,鬼头刀横扫格挡,心想这一刀就能将这不知死活的家伙连人带刀砍成两段!
然而,两刀相交的瞬间,独眼头目只觉得手腕剧震,对方刀上传来的并非蛮力,而是一股诡异的旋转力道,他的鬼头刀竟被带得偏向一旁!他心中大惊,暗道不好,想要变招已来不及。忘忧的刀尖如同毒蛇,顺势下滑,在他持刀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啊!”独眼头目惨叫一声,手腕剧痛,鬼头刀“哐当”落地。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冷得像冰的年轻女子,难以置信。
忘忧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刀柄顺势重重敲在他的太阳穴上。独眼头目眼白一翻,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头儿死了!”附近的流寇见状,顿时魂飞魄散,士气大溃。
“有高手!快跑!”
不知谁喊了一声,残余的流寇再无战意,纷纷调转马头,狼狈不堪地向村外逃窜。
“追!别让他们跑了!”黑石疤浑身是血,带着人从埋伏点冲出来,想要追击。
“穷寇莫追!”忘忧扬声制止,“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强警戒,防止他们去而复返!”
战斗结束了。村民们举着火把,看着满地狼藉和倒下的流寇尸体,又看看站在中央、气息微喘但神色平静的忘忧,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由衷的敬佩涌上心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忘忧姑娘万岁!”顿时,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村庄。
忘忧却微微蹙眉,弯腰从那个昏迷的独眼头目怀里,摸出了一块眼熟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刘”字。
她将腰牌握在手中,指尖冰凉。这次,不再是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