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远的丈量队灰溜溜撤走后的几天,河西联盟的土地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村民们依旧在田间辛勤劳作,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警惕,不时会抬头望向刘家集的方向,或是村口那条通往外界的小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忘忧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平静只是假象。刘明远接连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下一次攻击,只会更加致命。她必须抢在前面,找到扭转局面的关键。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声声。忘忧小屋的油灯依旧亮着。她正伏在简陋的木桌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研究一张用炭笔粗略绘制的周边地形图,上面标注着河流、村落以及推测的官道驿路。她在推演刘明远可能采取的行动,以及联盟最薄弱的环节。
突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口哨声,两短一长。这是黑石疤与她的约定暗号。
忘忧眼神一凝,迅速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滑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过矮墙,正是黑石疤。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加瘦小灵活的身影,背上似乎负着什么东西。
忘忧轻轻打开后窗,两人如同影子般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尘土味。
“姑娘,麻三回来了!”黑石疤压抑着激动,低声说道,将身后那人让到前面。
那叫麻三的汉子约莫三十岁年纪,面色精悍,眼神灵动,虽满面风尘,却透着一股干练。他见到忘忧,抱拳低声道:“忘忧姑娘,小的麻三,奉疤哥之命,前往州府打探消息,幸不辱命!”
“辛苦麻三兄弟了。”忘忧示意他坐下,递过一碗早已凉好的水,“情况如何?”
麻三接过水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把嘴,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姑娘,疤哥,情况不妙,但也有机遇!我到了州府,按照陈老先生给的地址,找到了他那位故交,姓冯,曾是州衙的刑名师爷,如今虽已致仕,但门生故旧不少,消息灵通。”
他顿了顿,继续道:“冯师爷说,刘明远确实在州府有靠山,是户房的一位姓钱的经承!这钱经承与刘明远是姻亲,贪财好利!刘明远这些年搜刮的钱财,大半都孝敬了他!这次刘明远告黑状,说咱们联盟聚众抗税、私设水利,就是这钱经承在背后撑腰,压下了对刘明远不利的言论,还暗示下面的人找机会‘处置’咱们!”
黑石疤听得咬牙切齿:“狗官!果然是一伙的!”
忘忧面色沉静:“可有实证?”
“有!”麻三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姑娘请看,这是冯师爷暗中抄录的几笔账目副本,上面有钱经承收受刘明远贿赂的大致时间和银两数目!虽然不全,但足以说明问题!冯师爷还说,这钱经承在任上手脚不干净,仇家不少,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扳不倒他。”
这无疑是重磅消息!但忘忧并未喜形于色,反而追问:“刘明远近日可有新动作?”
麻三脸色一肃:“有!我回来路上,绕道刘家集打探,听到风声,刘明远见丈量土地不成,又生毒计!他仗着有钱经承撑腰,准备绕过县衙,直接向州府谎报灾情,说咱们河西联盟所在区域‘匪患猖獗,民不聊生,田亩荒芜’,请求州府派兵‘清剿维稳’,实则想借官兵之手,将咱们彻底铲除!据说,请兵的文书已经拟好,不日就要递上去了!”
“借刀杀人!好毒的心肠!”黑石疤倒吸一口凉气。若州府真派兵前来,联盟这些村民如何抵挡?那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小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危机比预想的来得更快,更凶险!
忘忧沉默片刻,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她的目光扫过那本小小的账册副本,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中飞速权衡。
“不能让他把文书递上去。”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必须在文书离开刘家集之前,拿到它,或者……让它失效。”
“姑娘,你的意思是……”黑石疤眼中闪过厉色,“去刘家集,把文书偷出来?”
“偷,是最下策。”忘忧摇头,“刘府戒备森严,风险太大,且容易打草惊蛇。即便偷到,刘明远还可以再写。”
她看向麻三:“麻三兄弟,你可知刘家集通往州府的驿路,文书通常由何人、何时递送?”
麻三想了想:“一般是刘家的管家刘福,每隔五日去一次县城,若有紧急文书,会由刘明远的心腹家丁骑马直送。下次常规送信,是后天清晨。”
“后天清晨……”忘忧沉吟道,“时间紧迫,但尚有一线机会。”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黑石疤和麻三,“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混进刘家集,并且能接触到文书的人。”
黑石疤和麻三面面相觑,这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草堆里、负责看守的王老五,忽然怯生生地抬起头,声音颤抖地插话:“姑……姑娘……小的……小的或许……能帮上点忙……”
三人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王老五吓得一缩脖子,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刘家集的厨娘……是……是我一个远房表姐……我……我以前去送柴禾的时候,偶尔能……能溜进后院厨房……”
忘忧目光如电,直视王老五:“你想将功折罪?”
王老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姑娘!我以前鬼迷心窍,我不是人!可我……我不想看着村子被毁啊!求姑娘给我个机会!我熟悉刘家后院的路,我表姐她……她男人死得早,在刘家也受气,或许……或许能说动她帮点小忙……”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利用王老五,风险极大,此人反复无常。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能接近文书的机会。
忘忧走到王老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王老五,我姑且信你一次。但你听好,此事若成,你过往罪责,联盟可酌情宽宥。若你敢耍花样,或走漏风声,”她语气一顿,寒意凛然,“后果,你清楚。”
王老五浑身一颤,连连磕头:“不敢!小的绝对不敢!小的这次一定将功赎罪!”
“好。”忘忧直起身,迅速做出决断,“麻三兄弟,你连夜再辛苦一趟,潜回刘家集外围,监视刘府动静,尤其是明日有无异常。黑石领,你挑选两个绝对可靠、身手最好的兄弟,明日乔装打扮,护送王老五接近刘家集,在外接应。王老五,你进去后,如此这般……”
她压低声音,详细交代了行动计划,如何利用厨娘表姐的关系打探文书存放地点,如何制造混乱,如何接应传递信息。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详,听得黑石疤和麻三连连点头,王老五更是屏息凝神,不敢遗漏半分。
安排妥当,麻三和黑石疤悄然离去,分头准备。王老五也被带下去休息,准备明天的行动。
小屋再次恢复寂静。忘忧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鱼肚白。一场关乎联盟生死存亡的暗战,即将在黎明后打响。她的身体疲惫已极,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这一次,她不仅要守住脚下的土地,更要主动出击,斩断那只伸向联盟咽喉的黑手。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