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撕破了黑石隘宁静的夜空。刹那间,整个军营从沉睡中惊醒,化作一部高效而冷酷的战争机器。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军官粗粝的号令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肃杀的洪流,涌向隘口火光冲天的方向。
忘忧(阿月)逆着人流,快步赶回伤患营。营内已是一片忙乱,孙大夫正嘶哑着指挥几个辅兵将更多的草垫铺开,烧起数口大锅滚水,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提前弥漫开来。张嫂和几个妇人脸色发白,却强自镇定地整理着绷带和药膏。
“阿月姑娘!你回来了!”孙大夫看到忘忧,如同见到主心骨,急忙迎上来,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前方战事激烈,伤员马上就到!这次听说是狄人蓄谋已久的夜袭,规模不小!”
“孙大夫莫急,按平日演练的准备即可。”忘忧声音平静,迅速扫视现场,“热水、金疮药、止血粉务必充足。张嫂,将干净布条全部分类放好,优先处理重伤。”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沉稳的手腕,主动参与到准备工作中。
她的镇定仿佛有感染力,孙大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辅兵和妇人们也渐渐有序起来。
很快,第一批伤员就被抬了进来。惨烈的状况远超平日巡防冲突。有被弯刀劈开胸腹,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军士;有被狼牙箭射穿肩膀,箭杆兀自颤抖的哨兵;更多的是被滚石檑木砸中,骨断筋折,血肉模糊的守城士卒。痛苦的呻吟、压抑的惨叫、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棚屋。
“快!止血!”孙大夫扑向一个腹部重伤的士兵,手忙脚乱地试图按住喷涌的鲜血。
忘忧目光锐利,迅速判断着伤情的轻重缓急。她看到一个年轻士兵左腿被落石砸得粉碎,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奄奄,显然内出血严重。她立刻上前,并指如风,连点他大腿根部的几处大穴,暂时封住血脉,同时喝道:“先给他灌参汤吊气!准备夹板,清理创口后固定!”
她又转向另一个被箭射穿肺部的军官,那人呼吸艰难,口鼻溢出血沫。“别动他!平放!孙大夫,金针给我!”她接过孙大夫递来的针囊,出手如电,数根银针精准刺入伤者肺经要穴和膻中穴,疏导淤积的气血,缓解他的呼吸窘迫。
整个伤患营如同一个没有硝烟的前线。忘忧的身影在其中快速穿梭,她的话语简洁清晰,动作精准高效。面对狰狞的伤口,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全神贯注的冷静。她时而行针止血,时而手法娴熟地清理创口、缝合皮肉,时而又根据伤情变化,迅速口述药方,让孙大夫或学徒去抓药煎煮。
“阿月姑娘!这个兄弟伤口发黑,怕是中毒了!”一个辅兵惊慌地喊道。
忘忧快步过去,检查伤口,又看了看伤者泛青的嘴唇,断然道:“是狄人常用的腐毒。用三黄水冲洗伤口,内服绿豆甘草汤加金银花!快去!”她的判断又快又准,没有丝毫犹豫。
随着时间的推移,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多,伤势也越来越重。棚屋内几乎无处下脚,痛苦的呻吟和死亡的气息浓郁得让人窒息。孙大夫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渐渐有些跟不上节奏,主要依靠忘忧主持大局。辅兵和妇人们在她清晰的指令下,虽然忙碌,却忙而不乱。
一个胸膛被长矛刺穿的悍卒被抬进来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军医看了都摇头。忘忧却不肯放弃,她凝神静气,双手覆在伤者胸口,调动起丹田内那丝微弱却精纯的内息,缓缓渡入,护住他即将消散的心脉元气,同时指挥孙大夫进行最危险的拔矛和缝合。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脸色因消耗过度而更加苍白,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最终,那悍卒竟真的被她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一幕,让所有目睹的伤兵和辅兵都震撼无言,看向忘忧的目光充满了近乎敬畏的感激。
战斗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隘口方向的喊杀声和火光才渐渐平息下去。伤患营内的救治工作却仍在紧张进行。忘忧已经记不清自己处理了多少伤口,行了多少次针,开了多少方子。她的手臂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精神也因高度集中而疲惫不堪,但她始终没有停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最后一批重伤员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棚屋内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伤者粗重的呼吸和偶尔的呻吟。孙大夫几乎虚脱地坐在地上,靠着药柜喘息。张嫂和妇们们也是东倒西歪,满脸疲惫。
忘忧靠在一根柱子上,缓缓调息,恢复着几乎耗尽的体力。她的粗布衣衫上沾满了血污和药渍,脸色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晨曦微光透过棚屋的缝隙,照在她沉静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这时,棚屋帘子被掀开,一身血污、甲胄上满是刀痕的萧煜大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从战场下来,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未散的杀气,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扫视了一圈伤患营,看到虽然拥挤却井然有序的景象,尤其是大多数重伤员都得到了及时处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忘忧身上,快步走了过来。
“校尉。”孙大夫挣扎着想站起来。
萧煜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直接看向忘忧,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伤亡情况如何?”
忘忧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回校尉,重伤者三十七人,均已初步处理,性命暂时无忧。轻伤者更多,已由辅兵分发药物。此次狄人攻势凶猛,伤员多为利器重伤和砸伤,且有部分中毒。”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和衣衫上的血迹,沉声道:“辛苦你了。若无你在此,此番伤亡恐更重。”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亲眼见过太多因救治不及而枉死的将士,深知一个高明医者在战场上的价值何等巨大。
“民女分内之事。”忘忧淡然道。
萧煜沉吟片刻,又道:“狄人此次夜袭,准备充分,攻势诡异,尤其善用毒箭和火攻。我军虽击退敌军,但伤亡不小,士气也受挫。接下来,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忘忧:“阿月姑娘,你精于医道,尤其善于解毒。对于狄人可能使用的其他毒物,或战场急救,可有何建议?我军中医士,对此涉猎不深。”
这个问题,已超出了单纯救治伤员的范畴,涉及到了军事防御和战备。孙大夫等人也屏息看向忘忧。
忘忧迎上萧煜的目光,心中明了,这是她真正融入并影响这个军营决策层的机会。她略一思索,清晰答道:“校尉明鉴。狄人用毒,多取自塞外毒草虫豸,其性猛烈,但解法并非无迹可寻。民女可尝试配制一些通用的解毒药粉,分发各队,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可教授兵士一些简单的伤口紧急处理与毒伤初步应对之法,如压迫止血、清洗伤口、识别常见毒症等,或能在军医赶到前争取一线生机。”
萧煜眼中精光一闪:“你能配制通用解毒药?并能教授兵士急救之法?”
“可尽力一试。”忘忧语气肯定,“所需药材,多为常见之物,应不难筹措。教授之法,亦可由简入繁,重在实用。”
“好!”萧煜抚掌,当即决断,“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药材、人手,直接向孙大夫或军需官提报!本尉准你便宜行事!”他深知,若真能普及急救知识和配备解毒药,对提升军队生存能力意义重大。
“民女领命。”忘忧垂首应下。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伤患营的医者,她的“守护”之路,已开始从挽救个体生命,迈向提升整体生存力量的更深层次。
萧煜又嘱咐了孙大夫几句,便匆匆离开,他还有大量军务要处理。
萧煜走后,孙大夫看着忘忧,感慨万千:“阿月姑娘,校尉将此重任托付于你,可见对你信任之深啊!”
忘忧望向棚屋外渐渐亮起的天空,隘口方向仍有缕缕黑烟升起。她的眼神宁静而深远。
战火暂熄,但危机远未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