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获细作的事件,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层层扩散。军营中的气氛在表面肃整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审慎。萧煜校尉雷厉风行,借着这股势头,对内进行了一轮更严格的清查,揪出了几个与外界有不清不楚往来、或有懈怠之嫌的兵卒,军营风气为之一肃。对外,则加强了隘口巡防与侦察的力度,哨探放出更远,严防狄人报复。
而处于风波中心的忘忧(阿月),生活却似乎愈发平静规律。她每日拂晓即起,在营房后僻静处练习导引之术,锤炼愈发凝实的内息。上午,她会在伤患营巡查,处理重伤员的后续治疗,并与孙大夫探讨医理,将一些更精深的伤科处理技巧,如复杂的清创缝合、骨折复位固定等,循序渐进地传授给他。孙大夫如获至宝,学习得如饥似渴,对忘忧已完全执弟子礼。
下午,则是她推行“卫生员”制度的关键时段。首批受训的二十名士卒已然成为各营的骨干,他们带着同袍,利用操练间隙,在校场一角、营房空地上,实践着从忘忧那里学来的急救技能。忘忧会亲自到场巡视指导。
“止血带不能绑在关节上,要绑在上臂肌肉丰厚的这个地方,对,就是这里!松紧度要刚好能伸进两根手指!”忘忧蹲下身,亲手为一个练习包扎的年轻士卒调整着位置,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阿月姑娘,这中毒伤口冲洗,真要用……要用尿吗?”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紧急情况下,若无清水,尿液是洁净的,可救急。”忘忧面不改色,坦然解释,“但若有条件,务必优先使用清水或淡盐水。记住,争分夺秒是关键!”
她的讲解清晰实用,态度耐心,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架子,很快便赢得了这些直爽军汉们的真心敬重。校场上时常能看到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一位素衣女子,认真练习包扎、学习认药的情景,成为黑石隘军营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一日,忘忧正在指导几名士卒辨识几种常见止血草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营地的平静。只见一骑斥候风尘仆仆疾驰而入,直奔中军大帐而去,马蹄卷起的尘土都带着一股焦灼的气息。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斥候如此情态,必有军情!
不多时,中军帐内传出聚将鼓低沉急促的响声。各级军官迅速从各处奔向大帐,气氛瞬间绷紧。连校场上的训练也自发停了下来,士卒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担忧。
忘忧微微蹙眉,对身旁的士卒们道:“大家先散了吧,各自回营待命。记住方才教的草药特征,战时或能救命。”
“是,阿月姑娘!”士卒们轰然应诺,迅速而有序地散去。
忘忧没有回伤患营,而是缓步走向靠近中军大帐的一处高地,远远眺望。她看到萧煜一身戎装,与几位副将、哨探首领站在帐外,听取着那名斥候的详细禀报。即使相隔甚远,她也能感受到那股凝重的气氛。
约莫一炷香后,军官们各自领命,面色严肃地匆匆离去。萧煜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北方连绵的群山,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傍晚时分,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营中悄然传开:北狄数个部落有异动,大批骑兵正在边境线附近集结,游骑活动异常频繁,似有大规模南侵的迹象!黑石隘,首当其冲!
军营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经历过上次夜袭的士卒们,脸上多了几分沉郁和决绝。新兵则难掩紧张,擦拭兵器的手都带着微颤。伤患营里,孙大夫和张嫂已经开始默默地准备更多的绷带和药材,气氛压抑。
忘忧坐在自己简陋的营房内,指尖轻轻拂过一排她这些日子精心打磨、淬过药液的银针。窗外,夕阳如血,将远山染成一片凄厉的红色。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战争阴云,正缓缓压向这座边塞孤隘。
“主人,这次好像比上次更严重啊!”意识里,小光球的光晕也显得有些紧张,“能量场里充满了混乱和杀戮的气息!”
“嗯。”忘忧在心中应道,眼神锐利,“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次狄人蓄谋已久,恐非小打小闹。”她沉吟片刻,起身走出营房,径直向伤患营走去。
孙大夫正对着有限的药材发愁,见忘忧来了,连忙迎上:“阿月姑娘,你也听到消息了?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大战爆发,伤员必然剧增,咱们这药……”
“孙大夫莫急。”忘忧镇定道,“药材紧缺是事实,但可开源节流。其一,立刻派人加大采集周边可用草药,我画几种易生且有效的止血消炎草药图样,让他们按图索骥。其二,伤患营即刻起,按伤势轻重分级管理,轻伤者用药从简,重伤者优先保障。其三,所有配制好的解毒散、金疮药,由您统一保管,按需分配,杜绝浪费。”
她条理清晰,瞬间给出了应对方案。孙大夫如同吃了定心丸,连连点头:“好!好!就按姑娘说的办!我这就去安排!”
正说着,营帘被掀开,一个洪亮却带着些许虚弱的声音响起:“阿月姑娘!孙大夫!”
来人正是之前被忘忧救回一命的斥候队正赵老三,他拄着拐杖,伤腿还未痊愈,但脸色已好了很多,眼神中满是焦急:“校尉有令,让我等伤愈的弟兄们也编入预备队,协助守城!我赵老三这条命是姑娘捡回来的,守隘杀敌,义不容辞!只是……临走前,想再向姑娘讨些应急的伤药,给弟兄们带上!”
看着他眼中赴死的决心,忘忧心中微动。她转身取出几个小布袋,递给赵老三:“这是我配的急救包,里面有止血粉、解毒丸和干净布条。每人一份,贴身收好。记住,活着,才能杀更多的敌。”
赵老三双手接过,虎目微红,重重抱拳:“姑娘恩情,赵老三和弟兄们铭记在心!若能活着回来,再谢姑娘!”说完,转身毅然离去,背影决绝。
此情此景,让伤患营内所有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是王都头。他箭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身板依旧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他先是扫了一眼营内情况,然后目光落在忘忧身上,大步走来。
“阿月姑娘。”王都头声音沉稳,带着军汉的直爽,“上次救命之恩,王某还未正式道谢。”他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
“王都头客气了,分内之事。”忘忧还礼。
王都头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姑娘不仅医术通神,更有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如今局势紧张,王某有一不情之请。”
“都头请讲。”
“我麾下儿郎,勇猛有余,但于战场自救互救之道,所知甚少。眼看大战在即,王某想请姑娘,能否抽空,专门为我这一都的弟兄,紧急传授一些最实用的保命法子?哪怕多救回一条命,也是好的!”王都头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他亲眼见过忘忧的本事,深知其在残酷战场上的价值。
忘忧看着这位以勇悍着称的都头眼中流露出的对部下性命的珍视,心中肃然。她没有任何推辞,当即点头:“好。事不宜迟,请都头安排时间地点,我即刻便去。”
王都头眼中闪过感激之色:“多谢姑娘!就在一个时辰后,校场东侧!有劳了!”
王都头离去后,忘忧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医者,更将成为这座要塞守护力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她回到营房,将所需讲解的要点和演示物品再次清点准备妥当。
当她走出营房,准备前往校场时,夕阳已完全沉入山脊,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噬。北方漆黑的夜空下,隐约可见几处烽火台燃起的狼烟,笔直如柱,刺破苍穹。
风,起了。带着塞外砂砾的冰冷和隐隐的血腥气。
忘忧握紧了手中的药囊,目光坚定,向着灯火通明的校场,稳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