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书房密室。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灯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李砚招屏退了所有下人,只与太子尹昊清对坐。
尹昊清有些疑惑,不知这位向来支持他,但也保持着适当距离的准岳父,为何突然如此郑重地邀他密谈。
“国公爷,不知有何要事相商?”尹昊清率先开口,语气还算客气。
李砚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亲手为尹昊清斟了一杯茶,动作缓慢而沉稳。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着尹昊清:“殿下,老夫今日请您过来,是想与您推心置腹,谈一谈这眼前的局势,以及……您的将来。”
他语气沉重,开始剖析利害:“殿下可知,虽则皇长子尹成绪已被废黜,圈禁皇陵,但其母族余党未清,朝中仍有不少世家心怀鬼胎,暗中观望,未必没有另立新君之心。尹成绪虽不足虑,但其名分曾在那里,便是一面可能的旗帜。”
尹昊清神色一凛,点了点头:“孤知道。”
他近期处理政务,也隐约感觉到一些暗流。
“殿下知道便好。”
李砚招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更强,“如今朝中,文官清流态度暧昧,真正能铁心支持殿下,有能力在关键时刻稳住军方、震慑宵小的,唯有我陇西李氏!殿下,您的储位要想稳固,将来登基要想政令通达,离不开李家的全力支持!”
这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与威胁。
尹昊清眉头微蹙,他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感觉,但不得不承认,李砚招说的是事实。
至少在目前,李家是他最重要的政治盟友。
“国公爷的意思,孤明白。李家之功,孤铭记于心。”尹昊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
“殿下明白就好。”李砚招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所以,有些事,便需早做决断,以免将来尾大不掉,酿成祸患。比如……那位刘宝儿小姐。”
尹昊清心头猛地一跳,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李砚招仿佛没看到他的变化,继续说道:
“殿下少年风流,喜爱颜色,老夫可以理解。那刘家小姐,若殿下实在喜欢,待殿下与婉姐儿大婚,稳定朝局之后,以侧妃之位纳入东宫,亦无不可。我李家,并非不容人之辈。”
听到这里,尹昊清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若李家能接受宝儿,他就有时间慢慢筹划,好对刘宝儿明媒正娶。
然而,李砚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但是,”李砚招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有两个条件,必须做到!”
“第一,婉姐儿必须先行大婚,册立为正妃!并且,必须在婉姐儿生下嫡子,确保国本无虞之后,刘宝儿才能入东宫!”
“第二,”李砚招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住尹昊清,“为确保万无一失,避免将来出现庶子夺嫡,祸乱朝纲之事,待刘宝儿入东宫之时,必须当场灌下绝育汤药,永绝后患!此事,需殿下您,亲立字据为凭!”
“绝育汤药”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密室里炸开。
尹昊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过剧烈,身下的梨花木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砚招,胸腔剧烈起伏,眼中最初的惊愕迅速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李公!”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你方才说什么?绝育汤药?!”
李砚招面对太子的震怒,神色不变,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了然:
“殿下,此乃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杜绝后患,不得已而为之。一个不能生育的侧妃,对婉姐儿,对殿下,对朝廷,都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尹昊清怒极反笑,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哐啷——!”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溅湿了李砚招的袍角。
“李砚招!”尹昊清彻底撕破了脸面,直呼其名,眼中怒火如实质,几乎要喷涌而出。
“此等龌龊之言,休要再提!宝儿于孤,是心之所向,是生死与共之人!她不是物件!不是你们政治博弈的筹码!孤若以此等卑劣手段待她,与禽兽何异?!!”
他指着李砚招,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莫说侧妃,便是你将这太子之位与你们李家当做条件,孤也绝不做此等无情无义、猪狗不如之事!”
李砚招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太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不留余地。
尹昊清不等他开口,继续厉声道:“至于与李知婉的婚约,孤会亲自向父皇和太后陈情,寻求解除!孤的江山社稷,孤自会凭本事去稳!去争!若需靠算计一个女子,靠断绝自己心爱之人的血脉来换取,这江山,坐得有何滋味?!孤宁可不要!”
说完,他不再看李砚招那震惊而难看的脸色,猛地一挥袖,转身决绝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密室。
***
慈宁宫内,鎏金瑞兽香炉里吐出袅袅青烟,是上好的沉水香,往日里能让人宁神静气,此刻却丝毫无法抚平殿内凝滞压抑的气氛。
太后端坐在紫檀凤纹宝座上,身着绛紫色宫装,脸上平日里的慈祥温和早已被沉肃的冰寒取代。
皇后孙悦榕坐在下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殿外内侍通传:“镇国公府李知婉小姐求见太后、皇后娘娘。”
太后与皇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凝重。
“让她进来。”太后沉声道。
李知婉缓缓步入殿内,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未施脂粉,脸色苍白,眼圈微红,却依旧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
她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女李知婉,叩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婉姐儿,快起来。”皇后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不忍,虚扶了一下。
李知婉却并未起身,反而深深叩首下去,肩头微微耸动,再抬头时,已是泪盈于睫,声音哽咽却清晰: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为臣女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