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账房先生的声音不大,还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
但在死寂的迎仙楼里,格外刺耳。
正状若疯魔、振臂高呼的魏雍,声音戛然而去,脸上的狂喜凝固成错愕。
手按刀柄,准备殊死一搏的王猛,赤红的双目里闪过一丝惊疑。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等着苏云束手就擒的主官张柬,脸色也骤然一变。
所有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在了那个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老账房身上。
“你……你说什么?”
魏雍的瞳孔猛地一缩,厉声喝道:“哪来的刁民,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公堂,你想找死吗?!”
他眼中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老账房被他凶狠的目光一瞪,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倒在地。
“小老儿……小老儿不敢撒谎!”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账册,声音带着哭腔:
“各位官老爷明鉴!迎仙楼有规矩,子时之后,楼内便会落锁,小老儿每晚都要巡查各层。昨夜巡查到三楼时,分明听见孙客官的房里,有争吵声!”
“声音虽然压得低,但绝不是一个人!”
“而且,而且小老儿还透过门缝,看到一个人影,从孙客官房里出来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苏云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个面如土色的老者。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苏云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拨开身前的护卫,一步步走到老账房面前,声音沉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老先生,你别怕,慢慢说。”
“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人?”
老账房看着苏云清澈而镇定的眼睛,狂跳的心似乎安定了一些。
他努力回忆着,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人……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看不清脸,但是……但是他走路的姿势很怪!”
“他的一条腿,好像有点跛!”
跛子!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苏云是谁?
青石县令,身姿挺拔,行动如风。
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过,他绝不是一个跛子!
魏雍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厉声打断:“一派胡言!夜色昏暗,你一个老眼昏花的老东西,能看清什么!定是你眼花了!”
“不!我没眼花!”
老账房被逼急了,大声道:“我还闻到了一股味儿!那人从房里出来时,身上有一股……一股很浓的香料味,就像,就像户部那位钱大人的随从身上常有的味道!”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全部转向了户部主事,钱林!
钱林的脸,“刷”的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他身旁的几名随从,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你……你血口喷人!”钱林指着老账房,声音都在发颤。
苏云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
“钱大人。”
苏众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昨夜驿馆演出散场后,有人看到你与死者孙万财在廊柱下密谈,似乎还发生了争执。不知,你们谈了些什么?”
说话的,是赵灵儿。
钱林浑身剧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与孙万财的密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会被人看到?
而主官张柬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魏雍还在嘴硬:“一派胡言!一个记不清面容的黑衣人,如何能证明苏云的清白?说不定就是他故布疑阵!”
“是吗?”
苏云终于转过身,直面魏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没有再理会账房先生,而是迈步走到了孙万财的尸体旁,蹲了下来。
现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魏御史,你是御史台的言官,想必读过不少卷宗。”
苏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
“那你告诉我,一个修行妖法,需要用活人献祭的邪魔,杀人时,会用什么方式?”
魏雍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是某种诡异的仪式!”
“说得好。”
苏云伸出两根手指,指向尸体心口的匕首。
“这柄匕首,是军中制式,寻常铁匠铺打造。刺入的角度,从上往下,干净利落,一击毙命。这是最纯粹,最高效的杀人手法,出自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之手。”
“这其中,你看不到半点‘仪式’的痕迹。”
他又指向地上的血泊。
“人死后,心跳停止,血液会因为重力,在尸体低处沉积。而这个血符,却画在尸体的正上方,笔画均匀,没有丝毫流淌浸染的痕迹。”
“这说明什么?”
苏云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说明,这个所谓的‘血符’,是在孙万财已经死去一段时间,血液开始凝固之后,凶手才好整以暇地,用死者的血,慢慢画上去的!”
“献祭?仪式?”
苏云发出一声嗤笑,充满了不屑。
“这根本不是杀人,这是在作画!”
“一场蹩脚的、漏洞百出的、想要嫁祸于人的表演!”
轰!
苏云的这番话,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些原本被“妖法”吓住的官员和百姓,此刻如梦初醒!
对啊!
如果是妖法杀人,为什么还要用匕首?
如果是献祭,为什么符咒画得如此“冷静”?
苏云的逻辑,简单,清晰,却直指核心!
他没有辩解自己是不是妖邪,而是直接从专业的角度,否定了“妖法杀人”这个前提!
赵灵儿站在人群后方,看着那个在尸体旁侃侃而谈、逻辑缜密的背影,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发现,苏云身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神乎其技的水泥和工坊,而是他这种完全颠覆了这个时代认知框架的思维方式。
他在用“科学”和“逻辑”,对抗“迷信”和“阴谋”。
这是降维打击!
张柬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看向魏雍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怀疑和审视。
魏雍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没想到,苏云三言两语,就将他营造的恐怖氛围,撕得粉碎!
“你……你这是妖言惑众!强词夺理!”魏雍色厉内荏地尖叫。
“妖言惑众?”
苏云步步紧逼,走到了他的面前。
“魏御史,你口口声声说本官杀人,那你告诉我,动机呢?”
“我为何要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商人?还是在观摩团眼皮子底下,用这种最愚蠢、最引人注目的方式?”
“除非……”
苏云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寒,一字一顿地说道。
“……除非,杀人者,根本就不是想杀人。”
“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孙万财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时间,死在各位大人的面前!”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一场骚乱,为了创造一个可以攻击本官的借口!”
“魏御史,”苏云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你……是不是太急了点?”
这诛心之问,让魏雍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完了!
局势失控了!
他本以为天衣无缝的杀局,竟被苏云如此轻易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看着周围官员们投来的怀疑目光,看着主官张柬那阴沉的脸色,魏雍知道,他如果再不采取行动,等苏云顺藤摸瓜查下去,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狗急,尚且跳墙!
魏雍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猛地后退一步,指着苏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狡辩!全都是你的狡辩!”
“苏云!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拖延时间!”
“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孙万财死在你的地界,血符直指于你,你便有最大的嫌疑!”
他猛地转向主官张柬,拱手高呼:“张大人!此案疑点重重,苏云身为最大嫌犯,已不适合再掌管青石县!为防他销毁证据,勾结同党,负隅顽抗!”
“下官恳请张大人,并以大宋御史之名,即刻下令——”
魏雍的声音陡然拔高,
“将苏云就地革职!收缴兵权!打入大牢,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