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临时指挥室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能压碎人的肋骨。
坂垣师团长将手里的搪瓷杯狠狠砸在地图桌上,杯身撞在“杭州城防图”的杭州湾位置,崩裂的瓷片溅起半尺高,混着茶水在地图上洇出一片深色污渍。
他的军靴在地板上碾过碎裂的瓷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因暴怒而涨红,太阳穴的青筋像蚯蚓般突突跳动。
“废物!都是废物!”他的咆哮声撞在铁皮屋顶上,震得悬挂的马灯剧烈摇晃,灯光在墙壁上投下他扭曲的影子,三十架战机!
一夜之间折损过半!
海军的军舰呢?
不是说拂晓前就能抵近北岸吗?
现在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参谋们垂手侍立,下巴抵着胸口,没人敢抬头。
最前排的作战参谋佐藤手里捏着的战报已经被汗水浸透,纸上“航空兵第三小队全员玉碎”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能闻到坂垣身上浓烈的酒气——师团长昨夜喝到后半夜,本以为今晨会收到战机突破防线的捷报,没想到等来的是飞行员的阵亡名单和南岸高射火力的布防图。
“师团长,海军那边回话,”通信参谋哆哆嗦嗦地递上电报,他们说北岸的岸防炮火力超出预估,护卫舰靠近就会遭伏击,请求……请求暂缓抵近。
“暂缓?”坂垣一把夺过电报,看了两行就撕得粉碎,纸屑在他脚边纷飞,告诉那群海军的懦夫,等拿下杭州城,我会亲自到联合舰队司令部,问问他们是不是忘了皇军的军规!
他突然转向佐藤,猩红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飞机没了又怎样?我们是甲种师团!是帝国的精锐!难道要被一群土八路和百姓吓退?”
佐藤猛地挺直脊背,喉结滚动着:“不敢!属下认为,敌军防空火力虽猛,但地面兵力必然空虚。我们可以集中三个联队的兵力,从东西南三面同时突破,黎明发起总攻!”
坂垣的怒火稍歇,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钱塘江大桥位置:“这里是他们的补给线咽喉,让工兵联队凌晨三点就出发,带着炸药包强行架桥!就算用尸体填,也要在天亮前铺出通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军旗,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厉,告诉所有士兵,杭州城里的物资、粮食,只要拿下城,任凭他们取用三天。
但有一条——遇到穿军装的、拿武器的,格杀勿论!
佐藤心头一凛,他知道这句“格杀勿论”意味着什么。
师团长是要用放纵来刺激士气,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不敢多想,只能低头应道:“哈伊!”
指挥室的门被撞开,第三师团师团长松井带着两个参谋闯了进来,他的军帽歪在一边,军装上还沾着泥浆,显然是刚从前线赶来。“坂垣兄,我刚收到消息,你的航空兵……”
“少废话!”坂垣打断他,指着地图,我计划黎明总攻,你部从东面沿铁路推进,拿下城东门!
松井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我正想找你说这事。刚才接到东京的电报,大本营已经不耐烦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电报拍在桌上,“我部决定凌晨四点发起进攻,主攻南门,你要是跟不上,可别怪我抢了头功。”
他的眼神里藏着较劲——同为甲种师团,谁也不愿落在后面。
坂垣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大笑起来:“好!那就比比看谁先把军旗插在杭州城楼上!”
两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第一师团师团长岩崎和第十六师团师团长中岛并肩走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凝重。
“我们刚碰了头,”岩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异常锐利,既然海军靠不住,就用陆军的方式解决。
我部负责北面,切断敌军退路;中岛兄从西面迂回,端掉他们的炮兵阵地。
中岛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我已经让工兵准备好了浮桥器材,就算钱塘江里全是水雷,也要炸出一条路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给部队下了死令,天亮前必须看到城西的钟楼,谁要是掉队,军法处置。”
四个师团长围在地图前,刚才的龃龉瞬间被共同的目标压下。
坂垣看着眼前的同僚,突然觉得那些被击落的战机也不算什么了——帝国陆军的铁蹄踏平过无数城池,难道还会被一座江南小城挡住?
他拿起指挥刀,刀鞘重重磕在地图上的杭州城中心:“记住,明天这个时候,我要在西湖边的楼外楼喝庆功酒!谁要是迟到,就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我!”
指挥室外,寒风卷着细雨抽打帐篷,发出哗哗的声响。
传令兵们抱着命令奔跑在各个联队之间,靴子踩过积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第三联队的士兵们正坐在泥泞里擦拭步枪,听到黎明进攻的命令,有人兴奋地拍着枪身,有人默默往枪膛里塞着子弹,还有人望着北岸的灯火发呆——那片黑暗里,藏着他们即将面对的枪林弹雨。
佐藤站在指挥室门口,看着远处工兵联队开始集结,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像一群觅食的毒蛇。
他摸了摸口袋里妻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孩子笑得温柔。
他想起出发前妻子说的话:“早点回来,孩子还等着听你讲攻占杭州的故事呢。”
可他现在心里只有一片茫然——这场用尸体铺就的进攻,真的值得吗?
雨越下越大,打在帐篷上噼啪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敲着丧钟。
坂垣的咆哮声还在指挥室里回荡,四个师团长的命令像一道道催命符,顺着电话线、沿着传令兵的脚步,钻进每个日军士兵的耳朵里。
黎明前的黑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北岸的方向,里面有狂热,有恐惧,有麻木,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但命令已下,铁蹄即将踏碎沉睡的黎明,杭州城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等待着厮杀的巨兽,沉默地迎接着这场注定染血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