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山的风裹着碎石子,打在刚砌好的胸墙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吴邪蹲在战壕边,指尖抠着新夯的黄土,土块里还混着细碎的草茎,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
“这土太松,得掺点石灰。”他抬头对身边的工兵连长说,声音被风撕成了碎片。
工兵连长抹了把脸上的灰,露出两道被汗水冲出的白痕:“军长,石灰窑已经烧起来了,就是运力跟不上,民夫们挑着担子爬山,一天顶多跑两趟。”
他指着山脚下蜿蜒的小路,十几个民夫正佝偻着腰往上爬,扁担压在肩上,发出“咯吱”的呻吟,像不堪重负的老骨头。
吴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民夫里有个白发老汉,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青筋像蚯蚓似的盘着。
他挑着两筐石灰,每走一步都要往石缝里垫块石头,生怕脚下打滑。
“让装甲团派两辆卡车来,在山脚到山腰修段临时车道。”吴邪站起身,军靴陷在松土里约莫半寸,告诉司机,慢点开,别伤着人。
战壕里,士兵们正用洋镐刨土,镐头落下的“咚咚”声此起彼伏,像在给这座山敲着节拍。
一个从苏州来的新兵,镐头没抡稳,砸在石头上,火星溅起来,烫得他赶紧缩手。
旁边的老兵接过镐头,眯着眼打量石缝的走向,然后猛地一砸,石头“啪”地裂成两半:“小子,刨土得找纹路,跟打鬼子似的,得瞅准了再下手。”
吴邪沿着战壕往前走,胸墙的高度刚到他的胸口,他伸手比了比,又往下压了压:“再筑高两尺,能挡住日军的歪把子机枪。”
他指了指战壕拐角,“这儿得挖个猫耳洞,能容下两个人就行,炮弹来了能躲躲。”
山腰处,装甲团的士兵正往树林里藏坦克。
他们给虎式坦克盖上伪装网,网眼里插满了松枝,远远望去,像一堆不起眼的灌木丛。
张猛蹲在坦克顶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弧线:“军长,等日军攻到半山腰,咱们就从林子右边冲出去,沿着这条沟直插他们的炮兵阵地。”
吴邪踩了踩地上的草,草下的泥土是软的:“得在沟里埋些炸药,日军要是想抄咱们后路,就给他们个惊喜。”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灰布,“三天内把伪装做好,别让侦察机看出破绽。”
往山顶走的路上,碰见沈玉薇带着飞行大队的人在测量风速。
她穿着件厚棉袄,领口系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手里的风速仪转得飞快。
“军长,这山上的风太怪,忽快忽慢,早上测是三级,现在就变成五级了。”她指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指针,飞机要是从西边俯冲,容易被风掀得偏离航向。
吴邪接过风速仪,金属外壳冰得刺骨。
“让飞行员多练几遍侧风起降,”他说,“日军的侦察机肯定会来,你们的机场得藏严实点,把飞机分散停在山坳里,用帆布盖好。”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给每架飞机配个伪装班,敌机一来就往机身上盖树枝,别心疼帆布。”
下山时,太阳已经偏西,把山的影子拉得老长。
山脚下,几辆卡车正卸石灰,民夫们围着卡车,用铁锨往筐里装,石灰粉扬起来,呛得人直咳嗽。
那个白发老汉正用袖口擦脸,袖口沾着石灰,在脸上划出几道白印,像只花脸猫。
“大爷,歇会儿吧。”吴邪递过去水壶,老汉愣了愣,接过水壶时,手颤得厉害,壶嘴碰着嘴唇,水洒了不少。
“不碍事,不碍事。”老汉笑得露出没牙的牙床,能给咱自己的队伍干活,高兴!俺儿子就是在沪上牺牲的,俺替他多干点,值!
吴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
他想起离徐州会战只剩二十多天,这座山很快就会被炮火覆盖,这些民夫、这些士兵,还有山下那些等着消息的百姓,他们的希望都系在这一道道战壕、一座座暗堡上。
回到指挥部时,赵龙正对着电报发愁。
“军长,重庆又来电了,说冯玉祥在第三战区闹得厉害,说咱们带走的物资够他三个师用半年,让委员长勒令咱们还回去。”
他把电报往桌上一拍,纸页在风里抖得像片叶子,“还说……还说咱们在禹王山修工事是‘劳民伤财’,不如早点开赴前线。”
吴邪拿起电报,冯玉祥的名字后面,用红笔批着“酌情处理”,是委员长的笔迹。
他冷笑一声,把电报揉成一团:“给他回电,就说新一军在禹王山筑垒,是为了保卫徐州,保卫第五战区,要是冯司令觉得多余,不如让他派部队来换防。”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辉落在桌上的地图上,把“禹王山”三个字照得清清楚楚。
吴邪铺开新画的工事图,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那是机枪阵地的位置,蓝点是迫击炮的炮位,还有几条用虚线画的线,是坦克的突击路线。
“让各师派人来领图,”吴邪的指尖在图上滑动,“告诉他们,三天后进行实战演练,用空包弹,让弟兄们熟悉一下阵地。”
他抬头看向窗外,月光下的禹王山像头蓄势待发的巨兽,“告诉炊事班,晚上多做些馒头,让弟兄们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夜色渐深,禹王山上的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星子。
战壕里,士兵们还在挑灯夜战,洋镐撞击石头的声音在山里回荡,像无数只拳头在擂着战鼓。
山腰的树林里,坦克手们正借着月光擦炮管,炮口的寒光映在他们眼里,像藏着团火。
吴邪站在指挥部门口,望着这座正在被一点点改造成堡垒的山。
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知道,二十多天后的炮火会很烈,牺牲会很重,但只要这山还在,这工事还在,这十万弟兄的骨头还在,日军就休想跨过禹王山一步。
月光落在他的肩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和远处的山影连在了一起,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沉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