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床的嗡鸣渐渐平息时,天边已经堆起了晚霞。林默擦了擦手上的油污,从工具箱里翻出那张泛黄的设计图,周砚正蹲在地上,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着放大的齿轮比例。
“这里的传动比是不是有点问题?”周砚指着图纸上的一组数字,“按照这个参数,钟摆摆动的幅度会越来越小,用不了半年就停了。”
林默凑过去,指尖点在“钟摆配重”那栏:“我妈标的是‘动态平衡’,会不会是用了那个弹簧?”他摸出胸前的银色弹簧晃了晃,阳光透过弹簧的螺旋纹路,在图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两人蹲在地上算了半宿,直到车间的灯亮起,才终于把参数调整好。周砚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后腰撞到工具箱,里面的木匣“啪”地掉出来,那枚“安”字吊坠滚到脚边。林默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吊坠,突然“咦”了一声——吊坠背面的刻痕里,似乎藏着细小的字。
借着台灯的光细看,果然有行比蚂蚁还小的字:“弹簧藏在钟摆杆第三截”。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翻出钟摆杆的设计部分,果然在第三截的剖面图里,看到个不起眼的小凹槽,尺寸刚好能塞进那根弹簧。
“她连这个都想到了。”林默把弹簧捏在手里,指尖微微发颤。周砚突然拍了下手:“我知道哪里有合适的材料了!仓库角落里堆着一批老黄铜,是当年钟厂倒闭时剩下的,质地够硬,用来做齿轮刚好。”
接下来的几天,车间里总能听见金属切割的尖啸和砂纸打磨的沙沙声。林默负责锻造钟体框架,周砚则专攻齿轮的精密咬合——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每一个齿牙都要打磨三次,确保转动时不会发出一丝杂音。
这天午后,当最后一枚齿轮扣进钟摆杆时,林默突然停住了手。阳光从天窗斜照进来,落在钟面上还没来得及上漆的木纹里,像极了老照片里母亲抱着他坐过的那棵老槐树的纹路。
“你说,她当年是不是也这样?”他轻声问,手里的螺丝刀悬在半空,“对着图纸琢磨半天,忘了吃饭,被我爸念叨?”
周砚正在调试发条装置,闻言笑了笑:“说不定比这还投入。你看这齿轮的弧度,圆得跟用圆规画的似的,肯定是磨坏了好几个才成这样。”他拽了拽发条,齿轮组发出一串细碎的“咔啦”声,像春蚕在啃桑叶。
当钟摆挂上的那一刻,车间里突然静了下来。林默深吸一口气,轻轻拨动了发条。
“咔——嗒。”
第一声滴答响起时,两人都没说话。夕阳刚好掠过钟面,把指针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只手,轻轻托住了那枚“安”字吊坠——它被林默系在了钟摆末端,随着摆动轻轻摇晃。
“比设计图上的声音好听。”周砚的声音有点闷,“像……像小时候外婆家的老座钟,就是这个调子。”
林默没应声,只是伸手摸了摸钟体。木头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混着黄铜的凉,竟有种奇异的踏实感。他想起母亲纸条上的话:“齿轮要咬合得紧,日子才过得稳”,此刻听着这均匀的滴答声,突然懂了——所谓稳,不是一动不动,是动得有章法,像这钟摆,每一次晃动都回到原点,却又带着时间往前挪了一小步。
暮色漫进车间时,他们给钟体刷上了第一遍清漆。灯光下,木匣里的那张黑白照片被立在了钟旁,照片上的女人笑着递出齿轮模型,而现实里的钟摆,正带着她藏在细节里的心思,稳稳地晃着。
“明天上第二遍漆,”林默把工具收拾进箱子,“然后咱们去后山摘点野漆树籽,我妈说用那个调颜料,能透出木头本身的纹路。”
周砚看着钟摆上的吊坠,突然道:“等漆干了,把它挂在祠堂门口吧?让大家伙儿都听听。”
林默笑了,伸手轻轻推了推钟摆。
“咔——嗒。”
第二声滴答落进渐浓的夜色里,像一颗种子,悄悄扎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