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宣纸,一点点晕染着落星谷的天空。祠堂的窗棂透出暖黄的光,混着桂花的甜香飘出老远,勾得人脚步发轻。
阿夜跟在玄影身后,手里还攥着那柄木剑,剑穗上的红绳蹭着掌心,有点痒。黑风不知从哪儿叼来根狗尾巴草,颠颠地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用鼻子蹭蹭阿夜的手背,像是在催他快点。
“慢点跑,当心摔着。”丫丫的声音从祠堂里飘出来,带着点嗔怪。她正站在灶台前,系着靛蓝围裙,手里拿着竹铲翻动着蒸笼里的桂花糕,白雾腾腾地往上冒,把她的脸衬得像块温润的暖玉。
“来啦来啦!”周砚从院子里冲进来,手里举着个陶瓮,“新酿的梅子酒,配桂花糕绝了!”他胳膊肘不小心撞在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把陶瓮往桌上放,“阿夜,待会儿给你尝点,甜甜的,跟果汁似的。”
阿夜抿着嘴笑,没说话。这几天在落星谷,他笑的次数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以前在族里,谁见了他不是低着头绕道走?哪敢像周砚这样跟他勾肩搭背。
“别灌他喝酒,”玄影从墙上取下竹笛,笛身上还沾着午后的阳光味,“他明天还要学射箭。”
“知道啦师父,”周砚故意拖长调子,冲阿夜挤了挤眼,“那就给你倒点桂花蜜水,总行了吧?”
林默正坐在桌边擦他的“守石人新记”,笔尖悬在纸页上,忽然抬头:“阿夜,今天练剑时那个‘旋身挡’,你手腕转得太急了,玄影是不是没告诉你,其实可以借着黑风的力道?”他指着蹲在脚边摇尾巴的黑风,“你看,它扑过来时,你顺着它的冲劲转,又省力又稳,就像……”
“就像笛子里的转音。”玄影接话,拿起竹笛吹了个圆润的转音,清越的笛声在屋里打了个旋,“你听,不是硬拐,是顺着气走。”
阿夜眼睛亮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比划了个旋身的动作,这次果然顺了不少。黑风像是懂了,突然扑过来,阿夜下意识地按刚才的感觉一转,竟稳稳地避开了,还顺势拍了下黑风的脑袋。
“成了!”丫丫端着蒸笼出来,桂花糕的甜香瞬间压过了所有味道,“快尝尝,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雪白的糕体上撒着金黄的桂花,咬一口,软糯清甜,桂花的香从舌尖一直钻到心里。阿夜吃得急,差点烫到舌头,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陈长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手里拄着拐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丫丫这手艺,跟她奶奶一个样。”
“长老您也尝尝。”丫丫递过一碟,“我特意多放了您爱吃的核桃碎。”
陈长老接过碟子,没急着吃,看着阿夜:“孩子,下午听见你吹那铜哨了,调子野得很,是你们族里的调子吧?”
阿夜手里的桂花糕顿了顿,低下头:“是……是我爹教我的,他说吹这个,族人就知道是自己人。”
“挺好听的,”陈长老点点头,“明天让玄影把笛音跟你的哨音凑个合奏?落星谷的调子,总得有新声音进来才热闹。”
玄影吹了声哨音的调子,又用笛子接了个尾音,竟意外和谐。“听见了?这样就融在一起了。”
阿夜看着玄影手里的竹笛,又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铜哨,突然觉得,原来不一样的调子,真的能凑成好听的曲子。
晚饭后,周砚拉着阿夜去看他修的弓箭。箭靶是用稻草扎的,上面画着滑稽的鬼脸,是周砚故意画的,说这样练箭时心情好。
“你看这弓,”周砚得意地举起来,弓身是紫杉木做的,缠着防滑的麻绳,“我特意把拉力调小了,你肯定能拉开。”
阿夜接过弓,入手温润,比族里的牛角弓轻多了。他试着拉了拉,弦很顺,没想象中费劲。
“明天我教你‘追风箭’,”周砚拍着胸脯,“保管你练上三天,能射中那鬼脸的鼻子!”
黑风突然对着月亮嚎叫了一声,吓了阿夜一跳,引得周砚哈哈大笑:“它是想跟你说,它也想学!”
另一边,祠堂里,玄影正对着烛光修改乐谱。林默凑过去看,只见纸上画着笛音的符号,旁边还有铜哨的简记,像两只手在纸上牵起了手。
“把魔族的哨音融进来,会不会太跳脱?”林默小声问。
玄影笔尖不停:“落星谷的风,从来就不是只有一个方向。”他指着窗外,月光下,玉兰花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你看,风会变,调子也得跟着活。”
丫丫端着洗好的葡萄进来,听见这话笑:“就像我做桂花糕,今年加核桃,明年加松子,好吃就行呗。”
陈长老坐在角落,眯着眼听他们说话,拐杖头在地上轻轻敲着拍子,像在打节奏。月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他花白的眉毛上,像落了层霜,却暖得很。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阿夜就被黑风舔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木剑就往外跑,差点撞到拿着弓箭的周砚。
“急什么,”周砚笑着躲开,“先练剑,再练箭,玄影说这叫‘先稳后准’。”
玄影已经在院子里吹起了笛子,还是昨天那个转音,阿夜听着调子练“旋身挡”,黑风在旁边配合着扑腾,竟真的越来越顺。练到太阳爬上树梢,他额头上的汗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圈,像一朵朵小水花。
“歇会儿,试试射箭。”周砚递过弓和箭,“瞄准那个鬼脸靶的左眼,想着把它当成你最讨厌的荆棘丛。”
阿夜屏住呼吸,拉弓,瞄准,松手。箭“嗖”地飞出去,竟真的擦着左眼过去了,钉在旁边的稻草上。
“不错不错!”周砚拍他肩膀,“再来!”
玄影的笛声突然变了调,清亮得像晨光,阿夜听着,心里的紧张一下子散了。他又射了一箭,这次稳稳地钉在鬼脸的鼻子上。
“中了!”阿夜忍不住喊出声,声音里的雀跃像要飞起来。
黑风兴奋地扑过来,把他扑倒在地,舌头舔得他满脸都是口水。周砚笑得直不起腰,玄影的笛声里也带着笑意,飘出院子,绕着落星谷转了一圈,惊起几只早起的鸟,在蓝天上划出漂亮的弧线。
林默拿着“守石人新记”站在门口,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画着:“阿夜射中标靶,黑风献殷勤,笛音伴晨光,落星谷的早晨,比桂花糕还甜。”
纸上的字迹带着雀跃的弧度,像此刻每个人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