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祠堂的青石板缝里积着浅洼,倒映着时光链摇晃的影子。林默踩着木屐走进祠堂时,正看见周砚用竹竿把铜铃从屋檐下挑下来——张婆婆怕铜铃淋雨生锈,特意托他收进屋里,铃身上还挂着串没来得及摘的干槐花,被雨水打湿后,在风里轻轻摆动,像串褪色的珠帘。
“这铃得擦点蜂蜡。”周砚用软布蘸着融化的蜂蜡,细细擦拭铃身的缠枝纹,“上次给李婶的镯子上光剩下的,刚好能护住铜面,免得被秋雨泡出绿锈。”
林默注意到铜铃内侧的“福”字已经有些模糊,是张婆婆连日来摩挲的痕迹。“您看这字,”他指着笔画边缘的圆润,“像被岁月磨圆了的石头,越摸越有味道。”
周砚笑了:“张婆婆昨晚来还说,这铃摇起来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沉,‘像我家老头子年纪大了,说话都带点颤音’。”他往铃舌上滴了滴茶油,晃动时,“叮铃”声果然比往日浑厚些,混着雨打槐叶的“沙沙”声,像首潮湿的童谣。
墙角的陶罐里,那片泡过槐花酿的铜片正躺在阳光下晾晒。林默把它翻过来,背面竟洇出淡淡的槐花纹路——是酒里的花瓣印上去的,边缘模糊,像幅没干的水墨画。“这铜片会‘记’东西。”他忽然说,“就像老槐树的年轮,每圈都藏着当年的雨水和阳光。”
周砚凑近看,突然拍了下手:“有了!咱给时光链添块新铜片,就用这铜片拓印老槐树的年轮,让光阴锁也认认这棵老伙计。”
祠堂门口的老槐树已有百年树龄,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去年修枝时锯下的一段枯枝还堆在仓库,截面的年轮清晰可见,像圈叠圈的涟漪。林默扛着枯枝回来时,雨水顺着年轮的纹路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破碎的天光。
“得先把年轮拓下来。”周砚找来张厚实的宣纸,往枯枝截面上刷了层清水,再把纸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用软毛刷轻轻按压,“你外公以前修钟时,总用这法子拓齿轮的纹路,说‘纸上的印子能留得更久’。”
纸慢慢干了,揭下来时,年轮的纹路清晰地印在上面,深褐色的线条一圈圈往外扩,最中心的那圈细得像根线。“这是它刚发芽那年,”林默指着中心的圈,“说不定比祠堂的年纪还大。”
李婶和张婆婆提着竹篮进来时,正撞见他们在拓印年轮。“这是要做啥?”李婶放下篮子,里面装着刚蒸的南瓜饼,热气腾腾的,“我家老头子以前总说,这槐树通灵性,春天开花时,落得最早的花瓣,准是朝着有福气的人家。”
“想打块年轮铜片,挂在时光链上。”林默把拓片铺在石桌上,“让时光钟也认认这老伙计,它们在一块儿待了这么多年,该有个念想。”
张婆婆摸着枯枝的截面,指尖划过最深的一道年轮:“这圈最宽,准是那年雨水足,长得旺。”她忽然笑了,“我嫁过来那年,这槐树开得特别好,满树都是花,你李爷爷还打趣说‘老树也来贺喜’。”
周砚用刻刀在铜板上照着拓片凿刻,刀尖落下的节奏很慢,“笃、笃、笃”,与雨打窗棂的声音合在一起,格外熨帖。他特意把最中心的细线刻得深些,“这是根,不能断”;最外圈的纹路刻得浅些,“这是新枝,得留着生长的余地”。
铜屑簌簌落在石桌上,混着雨水积成小小的金滩。林默把铜屑扫进陶罐时,发现里面的铜片又多了些新成员——有李婶铜镯磨下来的细屑,有张婆婆铜铃摇落的粉末,还有这几天拓印年轮时掉的边角料,每一粒都带着自己的故事。
“该给这陶罐也起个名了。”张婆婆看着罐里的铜屑,“叫‘光阴罐’咋样?里面装的都是日子磨下来的渣,攒着攒着就成了宝贝。”
林默觉得这名字甚好,找了张红纸,用毛笔写下“光阴罐”三个字,贴在罐身上。阳光透过雨云照下来,纸红字在湿漉漉的罐身上显得格外鲜亮,像给无数细碎的光阴碎片,盖了个温暖的章。
正午的雨停了,阳光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给槐树的枝叶镀上了层金边。周砚的年轮铜片也刻得差不多了,他往纹路里填了点槐花粉,用蜂蜡封好,“这样雨水就渗不进去,年轮的印子能留得更久”。
林默把铜片挂在时光链上,刚好在“光阴锁”旁边。风一吹,铜片与锁身碰撞,发出“叮叮”的轻响,年轮的影子投在地上,与时光钟的齿轮影交叠在一起,像幅分不清过去与现在的画。
李婶咬了口南瓜饼,饼屑落在年轮铜片上,她伸手去拂,指尖的铜镯与铜片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你看,”她笑着说,“老槐树的年轮,碰着咱的铜物件,就像一家人在说话。”
张婆婆摇了摇钥匙串,铜铃的“叮铃”声与时光链的“叮当”声呼应着,在阳光下漫开。林默望着那圈圈叠叠的年轮铜片,突然明白外公为什么执着于留下那么多老物件——它们不是冰冷的金属或木头,是时光的脚印,是岁月的年轮,能把散在风里的故事,一圈圈、一层层地攒起来,让后来的人知道,这里的日子,从来都不是孤单地生长。
傍晚收工时,林默往“光阴罐”里撒了把槐树叶,“给铜屑添点新味”。罐口的红纸上,“光阴罐”三个字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像在说:攒吧,攒吧,所有细碎的时光,终会在某天,长成最温柔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