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夜色深沉,安王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沈清弦独立于庭院中,望着漕运码头方向那片愈发明显的赤色天空,只觉得那火光仿佛灼在她的心上。体内那洼灵蕴露剧烈翻腾,带来一阵阵心悸与莫名的焦躁,这感觉比昨夜更加清晰,绝非错觉。
她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萧执去了多久了?那边情况如何?火势多大?是否有人员伤亡?杜宏远究竟想做什么?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她却只能困守府中,这种无力感让她备受煎熬。她再次起了动用“破障”能力的念头,哪怕只看一眼,知道他是安全的……可念头刚动,便是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冰冷的石柱,额间瞬间布满细密冷汗。
“王妃!” 守在一旁的赵德明和几个心腹丫鬟惊呼上前。
“无妨。”沈清弦勉强站稳,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因妄动能力而引发的神魂动荡。她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倒下。“紧闭府门,所有护卫各司其职,加强巡逻,没有我和王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坚定。
“是!” 赵德明立刻领命而去,王府上下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进入了最高戒备。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沈清弦回到花厅,坐在椅上,却如坐针毡。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着眼前局势。杜宏远选择对万安仓下手,一石二鸟。若火势失控,漕粮受损,他便可借机抨击现行管理不善,推动他那“改革”提案;若火势被控,他亦可制造混乱,掩盖其可能进行的其他勾当,比如……转移或盗取仓中粮食?
“来人!” 沈清弦猛地站起身,“去请陆先生过来一趟。”
不过片刻,陆青便到了。他已换上王府准备的干净青衫,神色沉静,不见丝毫慌乱。
“陆青,依你之见,万安仓此时失火,最可能为何故?若你是管理漕运仓储之人,当如何最快厘清损失,稳定局面?” 沈清弦没有寒暄,直接抛出问题,既是考校,也是集思广益。
陆青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答道:“回王妃,此时失火,人为纵火可能性极大,目的无非搅乱局面,混水摸鱼。若要快速厘清,首要便是控制火势的同时,封锁现场,清点各处仓廪存粮账册与实际库存,尤其是近期出入记录,重点核查与起火点相邻或易于搬运的仓房。同时,稳住仓内吏员与力夫,防止有人趁乱破坏账目或串供。”
思路清晰,直指核心。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正要开口,院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
是萧执回来了!
沈清弦立刻起身迎了出去,甚至顾不上仪态。只见萧执与墨羽一身烟尘,官袍下摆有被火燎过的痕迹,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常。
“怎么样?” 沈清弦抓住萧执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萧执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声音带着烟熏后的沙哑,却沉稳有力:“火势控制住了,只烧毁了边缘两处堆放杂物的辅仓,主仓储粮无恙。发现得早,扑救及时。”
沈清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这才感到双腿有些发软。
“是杜宏远的人做的?”她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送到萧执手中。
“八九不离十。”萧执抿了口茶,眸中寒光凛冽,“手法很隐蔽,用的是引火延时之物,若非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万安仓,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并及时示警,后果不堪设想。现场抓住了两个试图趁乱往水里投放账册的仓吏,已移交刑部。初步审讯,他们收了杜宏远手下莫先生的银子,奉命制造混乱并销毁部分账目。”
果然是想毁账目,掩盖亏空或盗卖!沈清弦心中冷哼。
“王爷在现场可还发现其他异常?”一直静立一旁的陆青忽然开口问道。
萧执目光转向他,带着一丝审视:“你便是陆青?”
“草民陆青,参见王爷。”陆青不卑不亢地行礼。
“免礼。”萧执看向沈清弦,见她微微点头,才继续说道,“现场混乱,但听风阁的人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散落的、非万安仓制式的麻袋纤维,以及几粒并非漕粮常用品种的豆子。已取样带回。”
豆子?沈清弦心中一动,与萧执交换了一个眼神。杜宏远囤积了大量豆子,资金压力巨大,他会不会……动用了漕粮仓库来存放他自己的货物,甚至偷梁换柱?
“此事需细查。”沈清弦沉声道,“那些账册至关重要。”
“放心,刑部和大理寺已介入,皇兄震怒,下令严查。”萧执放下茶盏,脸上带着一丝冷嘲,“杜宏远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想制造事端推动改制,却没想到火没烧起来,反而可能暴露了他自己更大的问题。”
这时,天色已蒙蒙亮。折腾了大半夜,众人都已是人困马乏。
“都先去歇息吧,今日不必按常例请安回事了。”沈清弦对赵德明和陆青吩咐道。
众人退下后,花厅内只剩下沈清弦与萧执。晨光透过窗棂,映照在萧执染了烟尘的脸上,更显轮廓分明,带着一丝疲惫的坚毅。
沈清弦走到他面前,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他肩头的一点灰烬,动作轻柔,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一夜未合眼,快去梳洗歇息。”
萧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让你担心了。”
沈清弦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带着烟火气息的胸膛,摇了摇头:“你平安就好。”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享受着危机暂告段落后的片刻安宁。
“杜宏远经此一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沈清弦轻声道。
“他已是困兽之斗。”萧执语气笃定,“漕运之事他插不上手,商业上节节败退,靖王那边恐怕也对他颇有微词。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明白,困兽犹斗,其势更凶。接下来的交锋,恐怕会更加激烈。
萧执去梳洗安歇后,沈清弦却毫无睡意。她走到窗边,看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体内那洼灵蕴露似乎也平静下来,缓缓流淌,滋养着她耗损的精神。她想起陆青方才的表现,沉稳机敏,是个可造之材。又想起京西那已成功点燃的陶窑,想起即将收获的豆子,想起石大川那已成定版的混合豆酱……
希望,就在眼前。而她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份希望,直至曙光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