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天色大亮,安王府经历了昨夜的紧张,白日里反倒显出几分异样的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得更急。
萧执补眠不过两个时辰便起身去了衙门,万安仓的事牵涉漕运国本,后续审讯、追查需得紧锣密鼓。沈清弦虽留守府中,心神却半分未松。她先是仔细询问了萧煜的情况,得知小家伙昨夜睡得安稳,并未被惊扰,这才放心,又亲自去小厨房看了看为萧执准备的滋补汤品。
回到书房,陆青已在外等候。他眼下有些青影,显然也未曾安枕,但精神尚好,手中拿着几页写满字迹的纸张。
“王妃,”陆青行礼后,将纸张呈上,“这是青根据目前所知信息,对杜宏远可能动向的一些浅见,以及我们可做的几手准备。”
沈清弦接过细看,眼中渐露激赏。纸上条分缕析,列出了杜宏远在漕运阴谋受挫后,可能采取的反扑手段:其一,在商业上疯狂抛售囤积豆子,打压市价,试图拖垮王府酱坊的原料收购计划;其二,利用其残余影响力,在朝堂和民间继续散布对王府不利的谣言;其三,可能针对王府其他产业,如工坊、铺面进行骚扰或破坏。而应对之策,则包括:提前备足银钱,准备在杜宏远抛售时趁机低价吸纳优质豆源;利用《商询》小报和墨韵斋渠道,抢先发布权威信息,引导舆论;加强各产业护卫,并与五城兵马司打好招呼。
“先生思虑周全,与我不谋而合。”沈清弦放下纸张,赞道,“尤其这趁机吸纳豆源一策,甚妙。他若抛售,我们便接盘,正好解我们原料之渴,反将他一军。” 资本女王敏锐地看到了其中的机会。
“王妃过誉。”陆青神色平静,“只是根据常理推断。此外,青以为,杜宏远此番入京,虽气势汹汹,实则根基浅薄,全靠银钱与靖王名头开路。如今接连受挫,其背后靖王恐亦会施压,其资金链必是岌岌可危。我们或可让听风阁留意,杜宏远名下在京产业是否有异常变现或抵押之举。”
沈清弦点头:“先生提醒的是。此人行事霸道,全凭资本碾压,一旦受阻,便易方寸大乱。” 她看着陆青,越发觉得此人是个宝藏,心思缜密,善于谋划。“后续这些事宜,便劳先生多费心,与顾清源、秦峰他们协调办理。”
“青,定当尽力。”陆青沉稳应下。
午后,消息陆续传来。果然,杜宏远名下的几家粮行,开始以略低于当前市价,但仍是收购价数倍的价格,小批量地向外抛售豆子,显然是想试探市场,并给王府制造压力。
“王妃,我们是否按计划开始收购?” 顾清源请示道。
沈清弦沉吟片刻,摇头:“不急。他这只是试探,价格仍虚高。让他抛,等他沉不住气,开始大幅降价时,我们再出手。让墨韵斋放出风去,就说北地、江南新豆即将上市,加之王府自有庄子供货稳定,京城豆价不日将回归常态。” 她要加剧市场的观望情绪,逼杜宏远更快地走到釜底抽薪那一步。
安排完商业应对,沈清弦想起京西陶窑。秦峰昨日劳累,今日想必仍在那边盯着。她派人前去询问进展,带回的消息令人振奋:窑火持续稳定,老匠人观察火色和窑烟,断定此次烧制成功率极高,明日便可熄火封窑,待其自然冷却,后日即可出窑!
这无疑是连日来最踏实的好消息。沈清弦当即吩咐,再次重赏秦峰及一众匠人学徒。
临近傍晚,萧执回府,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轻松。
“皇兄今日在朝会上严斥了漕运管理疏漏,已下旨由户部、刑部、大理司三司会审万安仓一案,重点彻查账目亏空及那批来历不明的麻袋与豆子。杜宏远那个莫先生,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听风阁发现他今日试图离京,被我们的人暗中拦下了。”
“太好了!”沈清弦心中一喜,“只要抓住莫先生,撬开他的嘴,杜宏远的罪行便能大白于天下。”
“嗯。”萧执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带着一丝安抚的亲昵,“杜宏远在京城毕竟时日尚短,根基不深,如今阴谋败露,其依仗的银钱与靖王名头皆受重创,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困兽犹斗,仍需小心他狗急跳墙。”
“我知道。”沈清弦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他今日已开始抛售豆子了,看来资金链确实紧张。我们已做好准备。”
晚膳时,林婉儿和墨羽也过来了。林婉儿脸上带着后怕:“姐姐,昨夜真是吓死我了,听说码头那边火光冲天的……幸好王爷和墨羽他们没事。” 她说着,下意识地往墨羽身边靠了靠。
墨羽虽依旧沉默,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略显生硬,却充满保护意味。
“都过去了。”沈清弦温声安抚,看着他们之间无声的互动,心中慰藉,“杜宏远此番伤筋动骨,再难掀起大风浪了。”
晚膳后,夜色渐浓。沈清弦和萧执在书房对坐,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沉静的面容。
“清弦,”萧执忽然开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等此事了结,杜宏远伏法,京城局势稳定下来。我想向皇兄请旨,带你和小煜儿,去江南走走。”
沈清弦微微一怔,抬眼看他。去江南?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去看看不同的风物?
“江南……”她喃喃道,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江南富庶,是杜宏远的老巢,也是丝绸、茶叶、漕运的重地,若能亲往,或许能开拓新的商路,也能更深入了解那边的局势……资本女王的本能让她立刻看到了其中的机遇。
萧执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微扬:“不只是游玩。听闻苏杭织造天下闻名,或许对你的工坊有所助益。而且,也该让江南那些人知道,安王府,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招惹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力量。沈清弦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和期待,她伸出手,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轻轻握住:“好。我们一起去。”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夜枭啼叫——是听风阁的暗号。
萧执眸光一凝,起身推开窗户。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滑入,单膝跪地:“王爷,王妃。刚得到密报,杜宏远一个时辰前,秘密将其在京城新购的宅邸以及两家铺面,抵押给了……京城地下钱庄‘利滚利’!”
萧执与沈清弦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杜宏远这个外来户,在京城根基太浅,正规钱庄恐怕不愿借贷,竟真的走到靠抵押产业给地下钱庄来维持资金链这一步了!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盯着他,查明抵押所得银钱的流向。”萧执冷声下令。
“是!”
暗卫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然而空气却仿佛更加凝重。杜宏远此举,意味着他已被逼到悬崖边缘,接下来的反扑,恐怕会是不计后果的疯狂。
沈清弦下意识地进入空间,那洼灵蕴露似乎也预感到了风暴将至,静静流淌,蓄势待发。她知道,决战的时刻,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