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粉”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杭州工坊内漾开了隐秘的涟漪。
李四被委以重任,负责织造那批特供的“秋水缎”,这让他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他终于有机会接触到安王府产业的核心机密——那神奇的“星辉粉”以及更精密的织造要求;忐忑的是,那位安王妃看似温和,眼神却总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按照要求,极其小心地使用着每次青黛送来的、已与丝线初步混合好的、带着细微闪光的原料。织造时,他屏息凝神,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不敢在明面上做任何手脚——至少在彻底摸清情况前不敢。
而孙管事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比李四更渴望得到“星辉粉”的样本和具体的织造秘要。上面给他的命令,不仅仅是破坏,更是要尽可能窃取对方的新技术和机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难以靠近核心。
他尝试过几次,想以“确保原料供应顺畅”或“核算特殊原料成本”为由,探听“星辉粉”的详情,甚至想亲眼看看那粉末的模样,但都被沈清弦以“此乃机密,由我亲自掌管即可”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送去的样本永远是混合好的丝线,账目上只模糊记着一笔“特供原料”的支出,具体为何物、价值几何,无从得知。
这日,沈清弦在工坊待到较晚,亲自看着李四将一匹织好的、在灯下隐隐流转着细碎星芒的“秋水缎”从织机上取下。那缎面果然与寻常不同,光华内敛却又夺目,显得极为贵气。
“不错。”沈清弦轻轻抚过缎面,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李四,你手艺确实精湛。照此下去,这批货定能如期完成。”
李四连忙躬身,掩去眼中的一丝得意:“都是王妃指导有方,小人不敢居功。”
沈清弦笑了笑,对身旁的青黛道:“今日辛苦了,把这匹缎子仔细收好,明日我再来看后续。剩下的‘星辉粉’原料也点算清楚,莫要有差错。”
“是,王妃。”青黛恭敬应下,小心地抱起那匹缎子,又拿起旁边一个上了锁的小小紫檀木匣(里面装着剩余的“星辉粉”混合原料),跟着沈清弦离开了织造坊。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角落的孙管事看在眼里。他盯着青黛手中那个紫檀木匣,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那里面,就是“星辉粉”!
他心念急转,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王妃刚刚离开,守卫相对松懈,若能想办法弄到一点匣子里的原料……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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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
工坊内大部分区域都已熄灯,只有巡夜人的灯笼偶尔划过黑暗。一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白日里沈清弦存放物品的临时小库房外。正是孙管事。
他早已买通了今晚在此区域巡夜的一个护院,得知库房门外虽有人看守,但每隔半个时辰会有一小段交接的空隙。他算准时间,屏息等待。
果然,时辰一到,两名看守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人朝着茅房的方向走去,另一人则打了个哈欠,靠在门廊柱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机会!孙管事心如鼓擂,猫着腰,利用花木阴影,迅速蹿到库房窗下。他早已探明,这扇窗户的插销有些老旧,他用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小心翼翼地伸进窗缝,轻轻拨弄着。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终于,“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插销被拨开了。他心中一喜,轻轻推开窗户,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
库房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但他白日里早已留意过青黛放置物品的大概位置。他摸索着,很快触到了那个熟悉的紫檀木匣。
匣子上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铜锁。孙管事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几根细长的铁丝,凭着感觉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他年轻时曾跟一个走江湖的学过几下开锁的皮毛,此刻只盼能派上用场。
也许是运气,也许是那锁并不复杂,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只听“啪”一声轻响,锁开了!
孙管事大喜过望,颤抖着手打开木匣。借着从窗户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到里面放着几个用油纸包得整齐的小包,以及一小撮散落在角落的、闪烁着微光的粉末。
就是它!星辉粉!
他强压住激动,不敢全部拿走,只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起一小撮那种闪着微光的粉末,倒入自己早就备好的一个极小瓷瓶中,然后迅速将油纸包恢复原样,合上木匣,重新锁好(他竟还记得将锁虚挂上,制造未曾动过的假象),然后顺着原路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隐藏在库房对面屋顶、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墨羽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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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沈清弦刚用过早膳,青黛便进来禀报,神色有些异样:“王妃,昨夜工坊库房似乎有人潜入过。”
“哦?”沈清弦放下茶盏,与坐在对面的萧执对视一眼,眼中并无意外,“丢了何物?”
“并未丢失重要物品。”青黛回道,“只是……存放‘星辉粉’原料的木匣,锁扣有被撬动过的细微痕迹,匣内油纸包似乎也有人动过。奴婢清点过,数量大致无误,但……角落残留的些许散粉,似乎少了一丁点。”
沈清弦唇角微勾:“果然忍不住了。可看清是谁?”
“墨羽看得清楚,是孙管事。”青黛低声道,“他偷取了一小撮粉末,已装入瓷瓶。”
“很好。”沈清弦点头,“让他偷去。那点分量,够他研究,却不足以成事。告诉墨羽,继续盯着,看他接下来去找谁。”
萧执这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冷意:“鱼儿已经咬钩,该收紧线了。陆明远那边如何?”
青黛回道:“陆管事伤势已无大碍,可以下地行走。他暗中排查,发现除了孙管事和李四,还有两名负责染料调配的匠人近期行为有些异常,与孙管事往来密切,正在进一步确认。”
“让他加快速度。”萧执吩咐,“内鬼要清,外面的手,也要剁一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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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管事偷到“星辉粉”后,如同怀揣着烫手的山芋,既兴奋又恐惧。他不敢耽搁,次日便寻了个借口,告假半日,急匆匆地进了杭州城。
他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钻进了一条偏僻小巷深处的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
柜台后的老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孙管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孙管事压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东西……我弄到了一点!”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
杂货铺老板(实则是魏谦安插在杭州的联络人之一)眼中精光一闪,接过瓷瓶,打开嗅了嗅,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闪烁的微光:“这就是‘星辉粉’?”
“千真万确!”孙管事急切道,“我从他们存放原料的匣子里偷出来的!费了好大功夫!”
联络人将瓷瓶收好,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孙管事,你立了大功了。主子定然重重有赏。”
“赏赐不敢当,为主子办事是应该的。”孙管事搓着手,谄媚地笑道,“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那安王妃盯得紧,李四那边虽然负责织造,但也接触不到核心的调配方法。”
联络人沉吟道:“你先回去,稳住那边。这东西,我会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去金陵,让上面的能工巧匠分析成分,看看能否仿制。至于工坊里……既然他们看重这批特供货,就想办法让它出点‘意外’,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交货。具体怎么做,等上面的指示。”
“是,是!”孙管事连连点头,心中有了底,又带着新的任务和一丝隐隐的不安,离开了杂货铺。
他并不知道,他离开后不久,一道黑影便悄然跟上了那名拿着瓷瓶、匆匆从后门离开、准备前往金陵的信使。
消息很快传回别院。
“信使已经上路,往金陵方向去了。”巽风回禀道,“我们的人跟着,看他最终交给谁。”
“很好。”萧执指尖轻敲桌面,“看来,杭州这只手,果然连着金陵的魏谦。这次,人赃并获,看他如何狡辩。”
沈清弦却微微蹙眉:“执之,我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她体内灵蕴露传来一丝极淡的预警,并非危险,而是一种……不协调感。
萧执握住她的手:“你是觉得,魏谦派来的人,会如此轻易就让孙管事得手?甚至让我们追踪到信使?”
“或许是他低估了我们,也高估了孙管事的能力。”沈清弦沉吟道,“但……还是不能大意。告诉下面的人,盯紧信使的同时,也要留意是否有其他我们未曾察觉的传递信息的方式。”
“放心。”萧执眼神锐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谁是黄雀,还未可知。”
杭州的夜空下,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偷取“星辉粉”的成功,究竟是孙管事的侥幸,还是对手故意露出的破绽?真正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