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说变就变。清晨还是一片晴空，到了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便从远山压了过来，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湿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废弃武馆的小院里，那几株老石榴树的叶子都耷拉着，纹丝不动。
龙昊站在厢房门口，看着阴沉的天色，眉头微锁。这种天气，让人心头发沉。伊万诺娃博士坐在屋内唯一的旧书桌旁，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眉头皱得比龙昊还紧。桌上散落着从王彪那里得来的账本和几个拆解开的U盘接口。
“怎么样？”龙昊走进屋，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闷。
伊万诺娃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碧蓝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很麻烦。U盘的加密方式非常古老，但结构极其复杂，像是多层嵌套的密码锁。账本上的记录用了大量暗语和代号，需要交叉比对才能破译一部分。”
她指着屏幕上的一行行数据：“你看这里，‘永鑫’化工厂近三个月的用电量，比它停产前正常运转时还高出百分之三十，而且用电高峰集中在凌晨两点到四点。这绝对不正常。还有这几笔化学品采购，通过层层转手，最终流向都指向一些……根本不可能用于化工厂的稀有生物试剂。”
龙昊俯身看去，那些拗口的化学名称他并不完全懂，但伊万诺娃凝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毒蝎呢？”他更关心这个代号背后的人。
“更神秘。”伊万诺娃调出几份模糊的通讯记录截图，“所有指令都是单向发出，没有反馈。使用的加密频道每隔十二小时自动更换一次，无法追踪源头。从指令的风格看，冷静、精确、不带任何感情，对细节要求近乎苛刻。王彪的账本里，有一笔定期支付的巨额款项，收款方是一个海外空壳公司，备注是‘尾款’。我怀疑，‘毒蝎’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代表着一个……团队，或者一个更高级别的指令系统。”
龙昊沉默。一个隐藏在多重迷雾后的对手，比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高手更难对付。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手，会以何种方式出手。
“化工厂的地形？”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伊万诺娃调出卫星地图和旧图纸，“你看，它背靠老鸦山，前面是废弃的铁路，左边是棚户区，右边连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地势复杂，四通八达。公开图纸只到地面一层，地下部分完全没有标注。根据用电峰值推测，核心区域很可能在山体内部或者地下深处。外围的安保是‘铁盾’公司，这家公司的背景……水很深，有情报显示他们承接过多起境外敏感区域的安保任务。”
易守难攻，且牵一发而动全身。强攻等于自投罗网。
“我们需要从内部打开缺口。”龙昊直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或者，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正说着，加密电话震动起来，是老猫。
“昊哥！”老猫的声音带着急促，“城西炸锅了！‘黑蛇帮’一垮， ‘忠信社’的马三和‘四海帮’的张天雄抢地盘抢红了眼！昨晚在码头仓库区火并，动了喷子（霰弹枪），死了好几个！现在两边都在摇人（召集人手），看样子要搞大的！”
龙昊眼神一凝：“张天雄？他之前不是缩起来了吗？”
“邪门就邪门在这儿！”老猫道，“这老小子跟吃了枪药似的，突然就硬气起来了，手下人也像打了鸡血，下手特别黑。有风声说，他可能搭上了新码头（找到了新靠山）。”
新靠山？龙昊立刻想到了“神殿”。张天雄的突然活跃，绝非偶然。
“还有，”老猫继续道，“‘永鑫’那边，这两天晚上都有重型卡车进出，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铁盾’的人明显增加了，还拉起了新的铁丝网，装了更多的探头。感觉……像是在准备什么大动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龙昊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毒蝎”在调兵遣将，张天雄在蠢蠢欲动，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这个搅局者。
挂了电话，龙昊走到院中。福伯正坐在石凳上，用一块青石磨着一把老旧但刃口雪亮的柴刀，沙沙的声音在闷热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福伯，张天雄这个人，您了解多少？”龙昊问道。
福伯头也没抬，依旧不紧不慢地磨着刀：“张天雄？哼，一个墙头草，真小人。早年跟过几个大哥，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韩天风得势时，他舔得最欢。韩天风倒了，他缩得最快。现在又跳出来……无非是觉得有了新主子，能捞到更大好处。这种人，成不了气候，但恶心人是一把好手。”
“他背后的新主子，您有线索吗？”
福伯停下磨刀的动作，抬起浑浊的老眼看了龙昊一下：“这江城的水，深着呢。有些东西，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韩天风背后有人，张天雄背后难道就干净？小子，你搅动的不是一潭死水，是连着暗河的沼泽。”
龙昊默然。福伯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江城的势力盘根错节，背后都有看不见的影子。
“我想再见见阿强。”龙昊道。
“随你。”福伯低下头，继续磨刀，“分寸自己把握。”
傍晚时分，阿强再次悄悄来到武馆。他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显然城西的乱局让他看到了机会，也感到了压力。
“兄弟！”阿强搓着手，“现在外面乱套了！马三和张天雄杠上了，咱们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龙昊示意他坐下：“阿强，我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你说！”阿强挺直腰板。
“第一，想办法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我‘龙王’摆明车马支持你接手码头的生意，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龙昊需要给阿强一个名分，也给自己在城西钉下一个钉子。
阿强眼睛一亮，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兄……兄弟！这……这让我怎么谢你！”
“别高兴太早。”龙昊泼了盆冷水，“第二件事，把你手下最机灵、嘴巴最严的两个生面孔，想办法塞进‘永鑫’化工厂的外包队伍里，哪怕是临时清洁工、搬运工都行。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危险的事，只要把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尤其是保安换岗的时间、巡逻路线、哪些地方守得特别严，记下来传出来就行。”
阿强脸上的兴奋收敛了一些，变得严肃起来：“‘永鑫’化工厂？那可是个龙潭虎穴……兄弟，你要动那里？”
“不是动，是看看。”龙昊没有明说，“能做到吗？”
阿强咬牙想了想，重重点头：“能！我有个远房表侄，刚来城里没多久，面生，人机灵。化工厂最近好像在招临时工清理废旧仓库，我让他去试试！再找一个兄弟假装收废品的，在附近转悠。”
“很好。”龙昊点头，“记住，安全第一。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撤。”
“明白！”阿强领命，匆匆离去。
龙昊看着阿强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目光深沉。放话挺阿强，是为了稳住基本盘，搅浑水。安插眼线，是为了摸清“毒蝎”的虚实。接下来，就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看看这潭浑水里，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哪条鱼。
夜色渐浓，闷雷终于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冲刷着武馆老旧的瓦片。一场夏日的暴雨如期而至，而江城地下世界的暴风雨，似乎也即将拉开序幕。
（第四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