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露希这边
傍晚的光线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斜影。秦露希独自站在阳台上,手里攥着刚结束通话的个人终端,指尖有些发凉。
貌似她哥哥信号不算好,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刻意放松的语调,随意的问了些如她最近开不开心,问妈妈身体怎么样,又说些“一切顺利”“别担心”的话。可秦露希太了解他了——那语气底下藏着某种紧绷的东西,像隔着很远的水面传来的闷雷。
又是这样。
秦露希听着终端那头哥哥秦平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穿过可能不太稳定的信号传来,说着“所以你最近开不开心啊?”、“咱妈做的菜还是那么好吃吗?”之类的日常。他避重就轻,把真正关键的东西都藏在轻松的语气后面,像把重要的文件锁进抽屉,然后若无其事地谈论天气。
她当然听得出来。不仅听得出来,心里还泛起一丝熟悉的、微微的不满。
因为她太了解她哥了——或者说,她以为自己了解。在他们还朝夕相处的那些年里,兄妹俩的交流方式向来直接。秦平辉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秦露希也不是。有问题就问,有想法就说,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嗯,虽然她不太常对哥哥生气,但如果有意见,也会直接表达。这种直接的默契,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可现在的秦平辉,却像换了个人。不,不是换了个人,是披上了一层让她看不透的雾。他依旧关心她,语气里的温和没变,但那些原本应该直接说出来的话,那些她想知道的关键——你在哪儿?到底在做什么?安不安全?什么时候能真的回家?——全都被他巧妙地绕开,或者用一句含糊的“快了”、“挺好”轻轻带过。
滴水不漏。
秦露希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词,有点不是滋味。她不喜欢这种被当成需要被保护、被隐瞒的小孩的感觉,尤其这个人是她最信任的哥哥。她明明已经长大了,明明可以分担,明明……最讨厌猜谜语。
不过,这股小小的不满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有发酵成真正的怨气。因为秦露希很快给自己,也给哥哥,找到了一个合理且体贴的解释。
她听着耳机里偶尔夹杂的细微电流杂音,想着这糟糕的信号质量。哥哥那边不知道在什么偏远地方,声音传过来都要打折扣。
“他大概……也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秦露希这样想着,心情反而平复下来,甚至生出一份理解。
她把这通信号不佳的电话,自动归类为“正式见面前的铺垫”。就像一场重要会面之前,双方先通个气,确认彼此安好,说说近况,把那些沉重的话题、那些需要眼神交流才能传递的情感,留到真正面对面的时候。
毕竟,有些话,确实不适合隔着扭曲的电波来说。尤其是那些关乎思念、担忧、以及长久分离后积攒的千言万语。如果现在哥哥就在电话那头,忽然用他那惯常的、温和却坚定的声音,说出什么特别感性的话……
秦露希几乎能想象自己会瞬间眼眶发热,喉咙发紧。
可然后呢?
这该死的信号!她能听清每一个字吗?会不会错过他最细微的语气变化?会不会因为一个关键的词没听清,而让整份汹涌的情感都落了空?
那才叫真的浪费感情,浪费这好不容易才等来的联系。珍贵的情绪,应该在更稳妥、更清晰的时候宣泄,才能完完整整地传达给对方,也完完整整地被接收。
所以,就这样吧。秦露希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心里那点因为“谜语”而产生的小疙瘩抚平。
现在,就听听哥哥说说无关紧要的日常,知道他还能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知道他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惦记着家里的天气和妈妈的味道。
这就够了。是一个不错的铺垫。
那些真正“重”的、充满情感的话,就留给未来某个信号满格、或者根本不需要信号的时刻吧。等到那时,灯光合适,距离够近,她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也能看清她眼里的光。
他们再好好说。
“露希?”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寂静里。
秦露希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弹跳着转过身。母亲江嘉焉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站在客厅与阳台的连接处,橙黄的蜜瓜、鲜红的西瓜,水灵灵地码在洁白的瓷盘里。傍晚柔和的光线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边,她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心安的温柔神色,只是目光在秦露希手上那部刚刚暗下去的个人终端上,多停留了那么不易察觉的一瞬。
“妈…”秦露希下意识地把拿着终端的手往身后收了收,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欲盖弥彰。
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带来的“心虚感”,其实并没有面对哥哥秦平辉时那么浓重,那么让她心头发紧。原因很简单——秦露希了解她妈妈。
在这个家里,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行踪成谜的哥哥秦平辉,甚至是常年在外从事机密科研项目、回家次数屈指可数的父亲秦澈,似乎都各自揣着一些不便或不愿与家人详说的秘密。这几乎成了秦家某种心照不宣的家庭文化。
而江嘉焉,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对于丈夫和孩子们这种“藏着小秘密”的状态,表现得异常……豁达。她从不刨根问底,不会像有些母亲那样充满焦虑和控制欲地试图掌握每一个细节。对她而言,家人之间保留一点私人空间和未言明之事,是再正常不过的。她似乎深信,秘密的存在本身并不会伤害亲情,真正重要的是维系彼此的那份关心与信任。至于那些秘密本身,如果到了该说的时候,或者他们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秦澈不告诉她的那些工作机密,她相信不过是时间未到,或者规定使然。
因此,当江嘉焉的目光掠过那部终端时,秦露希虽然有一瞬间的紧张,但心底更多的是一种“又被妈妈撞见我在搞小动作”的、带着点亲昵的无奈,而非被质询的恐慌。她知道,妈妈不会逼问她刚才在和谁通话,聊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江嘉焉果然没有追问。她只是端着果盘又走近了两步,将盘子轻轻放在阳台的小圆桌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吃点水果?刚冰镇过的,很爽口。”
她拿起一片透亮的蜜瓜递给女儿,目光温和地落在秦露希脸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留意只是错觉。然而,母女连心,秦露希还是在母亲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了然的微光——妈妈可能猜到了什么,但她选择不点破,用这种日常的关怀,巧妙地绕过了可能让女儿为难的追问,也安抚了她那小小的、因秘密而产生的局促。
秦露希接过蜜瓜,冰凉清甜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心里那点残余的紧张也悄然化开,变成了一种温暖的、略带歉意的柔软。她咬了一口蜜瓜,含混地应着:“嗯,谢谢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