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踩进鬼哭林的那一刻,脚底传来一阵震感。不是树根绊脚,也不是枯枝断裂,是地底有东西在震动,频率很稳,像钟摆。
他背着岑晚没停下,肩头被她的血浸湿了一片,黏腻发烫。她一只手环着他脖子,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罗盘,指节发白。他能感觉到她在抖,但没出声。
耳边开始响声音。
先是风,接着是哭。
女人的哭,孩子的哭,还有男人压抑的呜咽。那些声音绕着他转,钻进耳朵里,越来越近。他咬了一下舌尖,嘴里有了血腥味,脑子才清醒一点。
“不是风声。”岑晚在他背上开口,声音很轻,贴着他后颈说的,“是声波阵法……陆九章布的。”
谢停渊没问你怎么知道。他知道她懂这些。他只问:“怎么破?”
“别听。”她说,“闭气三秒,再猛吸一口。用肺压把声音压下去。”
他照做。胸口一紧,空气冲进鼻腔,耳膜嗡了一声。哭声淡了点。
可林子里的雾没散。灰白色的,贴着地面爬,缠住脚踝往上涌。雾里有影子晃动,一闪就没了。
“别看影子。”岑晚又说,“那是心魔投影。你看到什么,都是你自己放不下的事。”
谢停渊刚想点头,眼角突然瞥见左边树后站着个人。
穿灰色中山装,手里转着佛珠,脸对着他笑。
是他爸。
那人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脚下。谢停渊低头,看见自己鞋面上全是水,黑乎乎的江水正从裤管往下滴。他猛地抬头,树后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喘了口气,靠住一棵树站稳。
“他在耗我们。”岑晚说,“陆九章躲在高处,用声波引我们内耗。等我们撑不住,他自己动手。”
谢停渊抹了把脸:“那你撑得住吗?”
“还行。”她顿了下,“但我得让你清醒。”
她抬起手,在他后颈拍了两下。短促有力。
这是他们之前定的暗号。一次是停下,两次是“我在”。
他立刻挺直背,继续往前走。
雾更浓了。哭声也变了调,不再是单一的声音,而是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低频震动。他的牙开始发酸,骨头缝里都跟着颤。
眼前景象又变。
这次是殡仪馆的走廊。灯忽明忽暗,两侧停尸柜自动打开,一具具尸体坐起来,齐刷刷扭头看他。最前面那具是他父亲,脸上盖着白布,胸口插着半截船桨。
“你为什么活着?”那些人一起开口。
谢停渊脚步一顿。
他想冲过去,但腿像灌了铅。他张嘴想吼,却发不出声。
就在他要迈步时,背上的人突然动了。
岑晚一把抓住他衣领,用力往后一拽。他踉跄后退两步,撞上树干。
“听我说。”她贴着他耳朵,声音压得很低,“你现在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陆九章用的是‘哭魂引’,靠声波勾连执念。你越信,它越强。”
他喘着气,盯着那排尸体。
“不信。”他说。
“那就走。”她说,“别回头。”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转身就走。
可刚迈出一步,脚下一滑,整个人跪在地上。泥土松软得不像土地,像是踩进了腐烂的肉里。
哭声陡然拔高。
这一次,他听见了队友的叫声。
是在训练营那次任务。火光冲天,队友把他推进掩体,自己冲出去引开鬼物。最后一眼,那人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被撕成两半。
画面太真。他甚至闻到了焦糊味。
“岑晚。”他哑着嗓子喊。
“我在。”她立刻回应。
“你还活着吗?”
“活着。你也是。”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但还能动。他撑地起身,继续走。
雾中忽然出现一条小路。石板铺的,干净整齐,两边还立着灯笼。看起来安全得过分。
“别走那条路。”岑晚说,“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陆九章喜欢让人选。”她说,“他觉得选择本身就是折磨。这条路太明显,就是陷阱。”
谢停渊冷笑一声,往旁边泥地走。
每一步都陷得很深。但他没停。
哭声越来越尖锐。他的太阳穴突突跳,鼻腔发热。他知道快到极限了。
这时,岑晚突然抬头。
她目光穿过雾气,盯着前方某棵大树的树冠。
“他在那儿。”她说。
谢停渊顺着她视线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你想让他分神吗?”他问。
“我想让他看一样东西。”她说。
她慢慢抬起手,解开风衣领口的扣子,然后一把扯开内衬衣领。
锁骨下方露出一枚暗红色印记。形状像古字,边缘泛着微弱金光。
“陆掌门。”她忽然提高声音,“你看这印记,像不像你们宗门禁术《万鬼归元诀》的命门封印?”
林中瞬间安静。
连哭声都停了。
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几秒后,树冠微微晃动。一道身影从高处落下,轻飘飘站在一根横枝上。唐装,翡翠戒指,手里拿着折扇。
是陆九章。
他看着岑晚的锁骨,眼神变了。不是惊讶,是忌惮。
“你懂什么?”他开口,声音还是慢条斯理,“镇守者的东西,你也敢拿出来现?”
“我不但敢拿,我还知道它怎么破你们的术。”岑晚说,“《万鬼归元诀》靠活祭养鬼,但怕镇守者血脉压制。你七岁献母入棺,根基早就不稳。现在靠邪阵撑场面,其实心里清楚——你练错了。”
陆九章握扇的手紧了紧。
“闭嘴。”
“你不信?”岑晚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施法到第九重,你的血会倒流?为什么你不敢照镜子超过三秒?因为你怕看见——你娘的脸,在你脸上笑。”
“住口!”陆九章猛地挥手。
一道音波炸开,地面裂出蛛网状纹路。谢停渊立刻蹲下,把岑晚护在身下。
尘土落下后,他抬头。
陆九章站在原地没动,但呼吸乱了。他盯着岑晚的眼神,不再是掌控一切的从容,而是被戳中痛处的暴怒。
就是现在。
谢停渊动了。
他右手一甩,裹尸袋残布从腰间飞出,像一张黑网,直扑树上的陆九章。
陆九章反应极快,侧身要躲。但那布来得太急,又带着惯性,直接罩住他上半身。
他挥扇斩断布料,可已经迟了半秒。
谢停渊借着这点时间,背起岑晚,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怒吼。
“你们——!”
声音被甩在后面。
树林越来越密。树干扭曲,枝叶交错,几乎遮住所有光线。脚下的地也不平了,坑洼遍布,踩下去会陷。
谢停渊脚步越来越沉。他右臂的金纹还在发烫,那是逆命直觉过载的征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用了,用了可能当场昏死。
“左拐。”岑晚在他背上说。
他没问为什么,直接左拐。
前方出现一片空地。地上长满黑色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中间有块石碑,歪着倒在那里,上面刻着符文。
“停下。”岑晚说。
他靠着一棵树坐下,把她轻轻放下。
她靠着他,喘了几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石碑表面。
“是标记。”她说,“有人来过。”
谢停渊看着她。她脸色很差,嘴唇发青,但眼睛还亮着。
“你还撑得住?”他问。
“还行。”她说,“你呢?”
“差。”他说,“右臂快废了。”
她点头,没说话。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有人追来了。
谢停渊站起身,挡在她前面。
“走不动了?”她问。
“能走。”他说,“只要你还能抓牢。”
她伸手抱住他脖子。
他弯腰,重新把她背起。
刚迈出一步,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寒意。
他猛地回头。
石碑上的符文正在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