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刚把锄头靠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下，裤脚还沾着昨夜暴雨后田埂上的黄泥，手机就震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国际协作组技术总监的视频会议邀请，时间标注为“紧急”。
他没接，而是转身往临时搭的帐篷走。帐篷里，技术员正蹲在地上调试一台老旧的太阳能控制器，听见动静抬头：“林总，这村的监测桩电压不稳，得手动清缓存。”
“先等会儿。”林峰把手机放在折叠桌上，屏幕朝上，等了三秒，接通。
画面亮起，对方穿着笔挺衬衫，背景是标准的办公室隔间。他脸色不太好看：“林先生，流程图的事，我们内部已经讨论过。评估程序暂停了。”
林峰没坐，就站在桌边，工装裤膝盖处还留着蹲田时蹭上的草屑。他指了指身后：“您看见那个太阳能板了吗？歪了三十度，发电效率掉四成。我们修了两天，才搞明白是支架锈穿了。您要的流程图，能修这个吗？”
对方愣住。
林峰打开相册，调出一串截图：一个老农举着手机，对着发黄的稻叶拍照，App弹出提示“图像模糊，请重拍”；另一个年轻人怒气冲冲地删掉应用，配文“这玩意儿比老天爷还难伺候”；还有一页田间日志，记录着某个村连续七天系统建议灌溉，但农户坚持没开闸——因为狗叫了一整夜，他们判断要来野猪。
“这不是技术问题。”林峰说，“是活人和死代码碰了面，活人不想认输。”
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总监揉了揉眉心：“可合作需要标准。没有接口文档，我们没法验证你们的决策逻辑。”
“那就别验证。”林峰直接说，“你们提供气候模型，我们出实测数据。你们算未来七天降雨概率，我们反馈真实土壤含水量。结果对得上，说明模型准；对不上，咱们一块改。要源码干嘛？又不是来挖祖坟的。”
对方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又不敢。
林峰继续：“我这儿有三套方案。第一，数据层加密对接，谁也不碰谁的服务器，只传结果。第二，算法层共研轻量模块，砍掉所有花里胡哨的功能，就留‘该不该浇水’‘要不要打药’两个判断。第三，应用层你们自己做前端，爱用图标用图标，爱用语音用语音，我们不干涉。这叫‘同源不同形’，总比‘同一套东西硬塞全世界’强。”
总监盯着他看了五秒，忽然问：“你们现在试点的简化界面，能让我看看吗？”
林峰滑动屏幕，推过去一段录屏：一个满是皱纹的手点开App，只看到一个绿色按钮，写着“今天能打药”，旁边是语音提示：“南风，三到四级，药能散，快动手。”点击确认后，无人机自动起飞。
“这是丘陵区的版本。”林峰说，“老人家不识字，但听得懂人话。”
对方深吸一口气，转头说了句外文，像是在跟旁边的人商量。再回头时，语气变了：“我们有个问题——如果全面推行这种模式，我们的标准体系可能会被质疑。”
“那正好。”林峰说，“旧标准拦不住新问题，早该动一动了。你们怕被质疑，我们怕农民饿肚子。现在，谁的问题更急？”
又是一阵沉默。
总监终于开口：“我可以申请启动‘紧急协作通道’。但有个条件——你们得暂停所有联合宣传。”
林峰点头：“本来就不打算发。没数据支撑的发布会，办了也是打脸。”
“另外，”对方顿了顿，“我们愿意开放东南亚区域农业数据库的查询权限，先试运行九十天。但仅限于联合项目组调用，不能下载，不能转接。”
林峰没立刻答应。他回头看了眼技术员：“能对接吗？”
“能，但得加个中间网关，做格式转换。”技术员迅速回答，“我们今晚就能搭测试环境。”
林峰转回镜头：“行。但我们也要派两个人进你们的数据小组，实时参与模型校准。不是监督，是干活。你们别怕我们偷学，我们也没兴趣。”
对方笑了下：“我得上报审批，最快明天给答复。”
“不急。”林峰说，“等你们消息。我这儿还有一片田等着翻土。”
他直接掐了通话。
帐篷里一时安静。技术员小心翼翼问：“真不补流程图了？”
“补了也没用。”林峰拿起水杯，喝了口凉茶，“他们要看的不是文件，是诚意。我们把农民的命当回事，他们才会把我们当对手，而不是下属。”
话音刚落，手机又震。这次是系统提示：【国际协作通道激活，数据权限开放进度：70%】。
他没点开，而是把杯子放下，拿起锄头往外走。
村东头那片板结地，今天必须翻完。
刚走到田边，手机第三次震动。是总监的加密消息：“联合响应小组已组建，每周同步。另，我们有个新提议——想派两名技术员来你们试点村，实地学习‘语音决策系统’的设计逻辑。”
林峰站在田埂上，风吹得裤脚哗哗响。他低头看着泥地里自己的影子，回了两个字：“可以。”
然后他把手机塞进防水袋，扎进腰带，弯腰抓住锄把。
第一锄下去，土块崩开，露出底下潮湿的黑壤。
远处，一台无人机嗡嗡升空，开始巡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