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不少人还想上前与顾长安攀谈几句,却都被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给劝退了。
苏温走上前来,笑着问道:“顾兄,下午可还有雅兴?苏某在城西别院还备了些陈年好茶。”
“不了。”顾长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喝多了晚上睡不着。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他便拉着李若曦,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径直朝楼下走去。
“喂!等等我!”沈萧渔又拿了两个点心追了上去。
走出闻道楼时,已是下午。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楼内那股略显沉闷的书卷气。
“总算出来了!里面那些书呆子,说话都一个调调,听得我头都大了!”沈萧渔深吸了一口满是烟火气的空气,只觉得浑身舒坦。
她看了一眼顾长安,又看了看李若曦,好奇地问道:“哎,咱们不是说好要来采买的吗?怎么好像什么都没买?”
“现在就去。”
顾长安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向了集市上最大的一家山货铺。
“老板,”他对着正在打盹的掌柜说道,“你们店里,最好的火腿,最好的干菌,最好的笋干,都给我来一份。”
他又走到旁边的海货铺。
“最好的鱼翅、鲍鱼、海参,一样来两斤。”
紧接着,是米铺、油坊、调料行……
顾长安一路走,一路买,专挑那些最贵、最稀罕的食材,仿佛不要钱一般。
李若曦和沈萧渔跟在后面,彻底看傻了眼。
“先生,我们……我们吃不了这么多的……”李若曦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地劝道。她们三个人,买这么多,怕是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谁说是给我们自己吃的?”顾长安挑了挑眉,“你不是要学做饭吗?总得有像样的食材给你练手吧?不然以后真天天吃鸡蛋面,你不腻我都腻了。”
沈萧渔则是在后面,一边帮忙拎着东西,一边掰着手指头,小声地计算着花了多少钱,越算越是心惊肉跳。
“喂,姓顾的,你老实说,你家是不是有金矿啊?”
当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几乎快要拿不动的时候,顾长安终于停下了脚步。
停在了……百味楼的门口。
“还来?!”沈萧渔哀嚎一声,“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顾长安却没有进去,只是将手中的一张长长的账单,递给了闻讯迎出来的掌柜。
“这些,都是刚才在集市上买的。”他淡淡地说道,“劳烦掌柜的,派人去结一下账。”
掌柜的一愣。
“公子,这……”
“记在苏温账上。”
“好嘞!公子您慢走!”
……
坐上回程的马车,沈萧渔看着顾长安语气复杂道。
“我说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吧?人家苏温请你喝茶,你倒好直接让人家给你买单了?”
“他自己乐意的。”顾长安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有来有往,合情合理。”
这番歪理,竟让沈萧渔一时间无言以对。
李若曦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却在默默地回味着今日文会上,谢云初的那番话,和后来先生的那些举动。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山道上。
“先生,”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今日在闻道楼,那位谢公子所言的识心之论,若曦觉得……他说得很好。”
“是不错。”顾长安难得地没有反驳,“格局够大,立意也高,算得上是经世之言。”
“那……那为何先生最后……”李若曦有些不解。
她看到,当所有人都为谢云初喝彩时,先生的眼中却只有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神色。
顾长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夕阳的余晖,为连绵的青麓山脉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山道上,偶尔能看到几个挑着担子、步履蹒跚的樵夫正赶在天黑前回家。
“你们看,”他忽然开口,“那个最前面的樵夫,他挑的柴,比后面那个,多了近一倍。”
两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如此。
“若你们是山道的看守,负责按担收税,一担十文钱。你们会怎么收?”
沈萧渔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那还用说?一个收十文,一个收二十文,公平公正!”
“先生……”李若曦却在短暂的思索后,轻声说道,“若曦以为,不妥。”
“哦?”
“那位多挑了一倍柴的樵夫,想必是家中人口更多,或是等米下锅,才不得不如此辛苦。而那位少挑的,或许是年老体衰,力有不逮。”
她看着顾长安,认真地说道:“若按担收税,看似公平,实则是对那辛苦之人的罚,是对那体弱之人的赏。长此以往,无人再愿多出力。学生以为,当以人头为计,而非以柴为计。无论多寡,每人只收五文,方能……方能体现为政之仁。”
这番话,已然有了几分经世济民的雏形,显然是将白日里所学,融会贯通了。
沈萧渔听得是云里雾里,却也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然而,顾长安听完,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说的正是谢云初的王道。”他放下车帘,车厢内光线一暗,“听起来很美,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为何?”李若曦不解。
“因为你还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可以随意制定规矩的人。”
顾长安的声音很平静。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多挑了柴的樵夫,他之所以多挑,或许不是因为他更辛苦,而是因为他更强壮,也更贪婪?他一个人,就砍光了半个山头的柴,让其他樵夫无柴可砍。”
“而那个少挑的,或许不是因为他年老体衰,而是因为他懒惰?他每日只砍一担,卖的钱刚好够他一人吃饱喝足,便再也不愿多出一分力。”
他看着李若曦那张因震惊而微张的小嘴,继续说道。
“你按人头收税,看似是仁。结果却是,那个贪婪的人,因为付出的税更少,而赚得更多,他会更变本加厉地去破坏山林。而那个懒惰的人,因为付出的税一样,他会心安理得地继续懒惰下去。”
“你看,你小小的仁政,最终导致的,却是奖恶罚善。”
李若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件看似简单的小事背后,竟潜藏着如此复杂的人性博弈。
“那……那到底该如何是好?”连一旁的沈萧渔,都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