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温彦博换上了一身庄重的深绿色御史官袍,手持笏板,神情肃穆。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封连夜草就的奏疏抄本,墨迹已干。
他没有选择直接将奏疏送入宫中,而是决定先行一步,亲自会一会这位跋扈的国公爷。
这是程序,也是一种试探与施压。
“备车,去薛国公府。”
……
薛国公府门前,温彦博的马车停下,他手持代表御史身份的象牙笏板,稳步下车。
门房见是御史台的人,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
片刻后,管家出来,脸上带着为难之色:“温御史,实在不巧,我家国公爷昨夜多饮了几杯,尚未起身……您看是否改日再来?”
温彦博面色不变:“本官奉旨监察百官,有要事需当面询及薛国公。若国公爷身体不适,本官可在此等候,直至国公爷方便为止。” 他身形挺拔地站在府门外,摆出了一副不见到人绝不离开的姿态。
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府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府门再次打开,管家恭迎道:“国公爷请温御史书房相见。”
温彦博被引至一处陈设奢华的书房。
长孙顺德果然在座,他穿着常服,头发略显蓬松,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不耐。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
“温御史?什么风把你这位清流吹到我这武夫府上来了?” 长孙顺德语气带着明显的敷衍,“若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弹劾,就请回吧,老夫没空听那些穷酸嚼舌根。”
温彦博不为所动,依礼微微一揖,开门见山:“下官此来,是为核实一桩民状。有商人承宇,昨夜于国公府赴宴后,至御史台陈情,言及国公爷欲强购其名下产业,并限其一日内交出地契和财帛。不知……可有此事?”
长孙顺德瞳孔微缩,随即发出一阵洪亮的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荒谬!简直荒谬绝伦!老夫何等身份?会去强夺一个商贾的产业?那承宇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夫如此大动干戈?定是那刁商经营不善,负债累累,意图攀诬勋贵,敲诈钱财!温御史,你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听信此等一面之词?”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逼向温彦博:“还是说……你御史台如今闲得发慌,专爱听这些市井无赖的构陷之词,来找我们这些老臣的麻烦?!”
面对扑面而来的怒火与威压,温彦博身形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迎着长孙顺德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字字清晰,:
“国公爷息怒。下官职责所在,既接民状,自当核实。承宇陈情,细节详实,时间、地点、人物、言语,皆有其述。他更言,前夜曾遇不明身份者刺杀,手臂受伤。而昨夜国公爷宴请,席间王延礼掌柜亦在座,言语间似有印证。”
他稍稍停顿,观察着长孙顺德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继续道:“国公爷言其构陷,亦有可能。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陛下近日屡次申明‘公允’之政,意在肃清吏治,提振商事。若此时传出勋贵强夺民产之事,无论真假,恐于国公爷清誉有损,亦与陛下新政相悖。下官此来,非为问罪,实为澄清,以免小人从中作梗,离间君臣,败坏国公爷一世英名。”
这番话,他给长孙顺德留了台阶。
然而,长孙顺德在军中跋扈惯了,哪里听得进这种“绵里藏针”的劝告?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御史是在威胁他,是在打他的脸!
“温彦博!” 他勃然大怒,须发皆张,指着温彦周的鼻子厉声喝道,“你少在这里跟老夫掉书袋!拿陛下来压我?老夫随陛下出生入死,打下这大唐江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啃书本呢!一个贱商的话,你也敢拿来质询本国公?谁给你的胆子?!”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檀木矮几,杯盏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滚!给老夫滚出去!告诉那个承宇,还有你们御史台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想凭几句空口白话就扳倒我长孙顺德?做梦!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奈我何?!”
书房外的甲士听到动静,手按刀柄,目光不善地围拢过来。
温彦博面对如此失控的局面和威胁,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缓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对着暴怒的长孙顺德再次微微一揖:
“国公爷的话,下官记下了。今日询问之情状,下官亦会如实记录在案。下官告退。”
说完,他无视周围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薛国公府。
身后,传来长孙顺德更加暴怒的咆哮和器物碎裂的声音。
温彦博坐回马车,闭目沉思。
长孙顺德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和狂妄。
他睁开眼,对车夫吩咐道:“不回御史台,直接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