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坊”的名声随着那顶惊艳的牡丹轿帘和长孙娘子的青睐,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洛阳城的富贵圈。
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许如梦带着几个绣娘日夜赶工,依旧应接不暇。
小小的铺面门前,时常有装饰精美的马车停留,引得周遭商户又羡又妒。
树大招风,亘古不变。
洛阳南市,乃至整个洛阳的绸缎、绣品生意,并非一片未经开垦的沃土。
最大的地头蛇,盘踞南市黄金地段已有三代、号称“洛阳半城衣”的“锦云轩”。
锦云轩的东家姓吴,名启年,是个四十出头、面皮白净、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
吴家与洛阳各级官吏、乃至长安的某些部门都颇有渊源,生意做得极大,几乎垄断了高端绸缎的供应。
旗下有自己的绣坊,技艺守成,缺乏创新,胜在规模庞大,工期稳定,一直是城中贵胄们的首选。
“如梦坊”的异军突起,起初并未引起吴启年的注意。
南城偏僻小巷里的小绣坊,靠着一点新奇花样和运气,赚些小钱罢了。
他锦云轩的生意,岂是这种小门小户能动摇的?
长孙娘子那顶轰动一时的轿帘突然出现。
锦云轩的老主顾、那位御史夫人开始津津乐道“如梦坊”的牡丹绣品,婉拒了锦云轩新出的花样。
吴启年真正皱起了眉头。
他派人去打探“如梦坊”的底细。
回报的消息让他有些意外:东家是个极其年轻的陌生女子,并无特殊背景,绣工确实精湛非凡,尤其是一种独创的叠纱绣法,仿者皆不得其法。
铺面虽小,但管理得井井有条,口碑极佳。
“叠纱绣?牡丹?”
吴启年捻着手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不过是奇技淫巧,昙花一现。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知道,这洛阳的绣品生意,该按谁的规矩来。”
商战的硝烟,首先从原料开始。
这日,许如梦照常派小丫鬟去相熟的丝线铺子采买一批急需的金线和特定颜色的苏杭软缎。
不到半个时辰,小丫鬟却空着手,眼圈红红地跑了回来。
“东家……不好了!”
小丫鬟带着哭腔,“王掌柜说……说咱们要的金线和软缎,断货了!”
“断货?”许如梦从绣架上抬起头。
“前几日不是才说新货即将到店?可问了何时能到?”
“问了……”
小丫鬟更委屈了,“王掌柜开始支支吾吾,后来……后来偷偷告诉我,不是没货,是……是锦云轩的吴东家发了话,谁要是敢卖顶级丝线和软缎给咱们‘如梦坊’,以后就别想再从他们吴家的渠道拿到一寸好料子!
王掌柜他……他不敢得罪锦云轩啊!”
许如梦的心猛地一沉。
锦云轩!
她自然听过这个名字,洛阳绸缎行的龙头。
自己小心经营,并未主动招惹,没想到对方的打压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其他几家呢?”她保持镇定,追问。
“我跑了好几家,平日里对咱们挺客气的掌柜,今天都……都推说没货了。”
小丫鬟哽咽道,“分明就是商量好的!”
原料被掐断了咽喉。
没有顶级的丝线和新到的软缎,许多已经接下的订单就无法按时完成,勉强用次一等的料替代,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无异于自砸招牌。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料危机刚现,流言蜚语又起。
不过一两日功夫,南市乃至几个贵人聚居的坊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如梦坊”的闲话:
“听说了吗?那家‘如梦坊’的绣品,那么亮眼,用的是邪门的染料,里面掺了不知什么玩意,刚开始好看,过不了几个月就褪色变形,还对人身子不好!”
“可不是?据说那东家来历不明,一个年轻女子,哪来那么大手艺?怕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偷了别人家的秘法吧?”
“她家的东西死贵!分明就是骗那些不懂行的冤大头!哪比得上人家锦云轩百年老字号,料子实在,价格公道?”
这些流言恶毒而卑劣,捕风捉影,最能蛊惑人心。
目标针对“如梦坊”最主要的客户群——那些注重声誉和品质的贵妇官眷。
很快,效果显现了。
一位原本预定了一套牡丹屏风的富商夫人,派了下人前来,言辞闪烁地表示要取消订单,宁可赔付少量定金。
一位官员家的妾室派人来,取走了之前订的手帕,挑剔了一番针脚,最后以“花样不合心意”为由退货。
铺子里的客人明显少了些,进来的人,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审视和疑虑。
“东家……他们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小丫鬟气得直跺脚,眼睛又红了。
老绣娘也满面愁容:“这可如何是好?好几件货都等着料子开工呢。
延误了交期,可是要赔双倍定金的,咱们哪赔得起啊……”
许如梦站在铺子中央,看着骤然冷清下来的厅堂,听着那些刻意压低的诽谤,没有丝毫慌乱。
她早已不是那个初来洛阳、不知所措的女子。
几个月的商场历练,她与承宇一同经历的风雨,早已将她的心智磨砺得更加坚韧。
“慌什么。”
她的声音平静,“料子的事,我来想办法。流言蜚语,更不值得放在心上。”
她走到柜台后,拿出纸笔,略一思忖,便开始书写。
“小莲,你拿我的名帖,去一趟西市的‘胡商汇’。”
她将写好的纸条和一份名帖交给小丫鬟,“去找一位叫阿尔罕的胡商,他是做大食(阿拉伯)和波斯宝石香料生意的,人脉很广。
你把这张单子给他,问他能否通过他的渠道,从江南或蜀地紧急调运这批货,价格可以比市面高两成。
要快,要保密。”
她早就未雨绸缪,通过几次买卖结识了这位仗义的胡商,没想到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另外,”她看向老绣娘,“嬷嬷,你把我们之前做完、客户还没来得及取走的几件最精美的绣品,尤其是用了新绣法的,都摆到最显眼的位置。
再把长孙娘子那顶轿帘的图样(已获允许)复制一份小样,挂在门口。”
“咱们不说,只做。好东西自己会说话。
真金不怕火炼,咱们的绣品究竟如何,让过往行人自己看,自己评判。”
“那……那些流言?”小莲担忧地问。
许如梦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清者自清。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把东西做得更好。背后使绊子的人……”
她没有说下去,眼神已然表明,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承宇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显然是听说了什么,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未散的戾气。
“如梦,我听说……”他刚一开口。
许如梦却迎上前,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语气甚至比平时更沉稳:
“一点小麻烦,我能处理。不必为我分心。”
承宇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在困境中反而迸发出了一种惊人的光彩,那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点了点头,声音放缓:“好。若有需要,随时告诉我。在这洛阳城,我如今也算有几分薄面。”
商战的硝烟已然升起,“如梦坊”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迎来了第一波风浪。
许如梦挺直了脊背,准备迎战。
承宇知道,他或许不需要直接插手。
他必须确保,这场“商战”只会停留在商业层面。
任何想要动用盘外招,伤害到她的人,都要先问问他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