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之外,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巷陌的沉寂。
这声响与周遭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引得几户人家悄悄推开窗缝。
“公……公子!慢些!”几名便装护卫压低声音劝阻,手已按在腰间佩刀上,“此地杂乱,您小心……”
“啰嗦!”一个清亮中带着急躁的少年声音斩断劝阻,“让开!我认得路!”
“砰——!”
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晃了晃,险些从合页上脱落。
屋内,承宇正与许如梦低声商议着什么,闻声俱是一惊。
承宇下意识侧身,将许如梦护在身后,右手已摸向桌角的短棍。
两人齐齐望向门口——
逆光里,一个锦衣少年气喘吁吁地立在门槛外。
身姿挺拔,锦袍下摆溅满了泥点。
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发冠微斜,几缕湿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那双本该清亮的眸子此刻燃着焦灼的火,在昏暗的屋内迅速扫视。
他的目光掠过四壁萧然的屋子,落在承宇染了风霜的眉宇间,落在许如梦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上时,少年眼圈骤然红了。
“承宇叔叔!如梦姐姐!”
他几步冲进来,全然不顾身后护卫惊恐的目光,一把抓住承宇的手臂。
指尖太过用力,让承宇暗暗抽了口气。
“你们……你们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少年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东宫里那些风言风语,说你们在长安落魄,我还不信!他们竟敢这样欺辱你们!”
他的愤怒里裹着委屈,仿佛受辱的是他自己。
不等承宇回答,他又急急追问:“是不是王延礼?还是那些落井下石的狗官?你告诉我!我这就回去求见阿耶!”
“乾……公子!”承宇脸色骤变,急忙打断,警惕地瞥向门外那些面色发白的护卫,“您万金之躯,怎可来这种地方!若被御史知晓……”
“我怕他们不成!”少年梗着脖子,执拗劲儿上来了,“当初在姑射县,若不是你们拼死相护,我早就……”
他喉头滚动,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而狠狠跺脚,“他们欺负你们,就是不行!”
许如梦这时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柔声劝道:“公子厚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此地龙蛇混杂,若让人认出您来……”
“认出来又如何!”李承乾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简陋炊具,声音陡然拔高,“我听说承宇叔叔摆摊维生,竟被市署刁难?是不是有人指使?”
他到底是太子,虽深居东宫,自有消息门路。
此话一出,承宇便知瞒不住了,只简要将王延礼通过市署施压的事说了。
李承乾越听脸色越青,突然转身对护卫头领厉喝:“听见没有?去查!那个姓王的,还有市署作祟之人——都给孤记下来!”
“公子三思!”护卫头领噗通跪地,额角沁出冷汗,“此事牵涉甚广,陛下若知……”
“闭嘴!”李承乾烦躁地挥手,“现在不要你拿人,先把名字记下!”
“是是是!”护卫连连应声,不敢抬头。
发泄完怒火,李承乾转回身,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承宇叔叔别怕。东宫每年采办物料,匀些出来不难……”
“万万不可!”承宇急忙打断,“东宫用度岂能私拨?此乃大忌!若被弹劾,陛下震怒,草民万死难辞其咎!”
李承乾怔了怔,懊恼地抿紧嘴唇。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锦囊,硬塞进承宇手中:“那这个你们收着!是我的体己钱!”
不等推拒,他又解下腰间玉佩。
“拿着!若再有市署刁难,亮出来便是!就说……你们是东宫的人!”
做完这些,少年太子像是终于舒了口气,又急急叮嘱:“你们保重!有事定要递消息给我!”
说罢转身欲走,锦袍在破旧的门槛边划出一道流金的弧线。
来得突然,去也匆匆。
马蹄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巷弄重归寂静。
陋室中,承宇与许如梦相顾无言。
掌心的锦囊沉甸甸的,玉佩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
这场突如其来的造访如夏日疾雨,太子留下的不仅是雪中送炭的银钱和一道护身符,更是一把双刃剑。
承宇望着巷口扬起的尘埃,心缓缓沉了下去——他们已被卷入了漩涡边缘,太子的庇护既是生机,也可能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