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允”这两个字,在长安商贾圈里,真真是点石成金的神符。
自打承宇在御前得了这个字,他和许如梦名下的产业,简直像是春雨后的春笋,眼见着往上生长。
西市的“长安趣味阁”日日爆满,雅间要提前三天才能订上。
“如梦坊”的绣品订单排到了明年开春。
新开的“颜妆阁”更是了不得,那些瓶瓶罐罐的脂粉香膏,长安城的贵妇千金们抢破了头。
金银钱财,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地往他们口袋里涌。
他们在曲江边置办了一处清雅的宅院。
钱赚得越多,承宇心里那根弦绷得越紧。
他常对许如梦念叨:“这泼天的富贵,太烫手了。我们现在就像黑夜里独自行路的人,举着个明晃晃的火把,生怕别人瞧不见你。”
差役们,见了承宇愈发客气,那腰弯得都快折了,脸上的笑堆得能夹死苍蝇。
这日午后,承宇正在“长安趣味阁”后院的账房里核对这个月的收支,门上通报,说雍州治中郑大人府上的管家来了。
这郑治中,正管着长安地面的商事。
承宇赶紧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
那管家倒是客气,先说了些“久仰承老板仁义”的客套话,话锋一转,便道:“不瞒承老板,我家大人下月要做五十大寿,想在贵楼设宴。只是……这宾客名单颇长,怕是花费不小。大人为官清廉,这……”
承宇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来打秋风了。
他陪着笑:“郑大人光临,是小店的荣幸。费用一事好说,定让大人满意。”
刚送走郑府管家,还没喘口气,门上又报,司农寺的一位王主簿派人送来请柬,邀他三日后赴宴,“共商利民之策”。
许如梦在内室听了,忍不住抱怨:“这已是本月第三份‘请柬’了。前日是要‘修缮孔庙’,昨日是‘赈济孤寡’,今日又不知是什么名目。”
承宇苦笑道:“都是得罪不起的神仙。给多了,咱们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给少了,又怕他们暗地里使绊子。这份周旋的心力,比打理十个铺子还累人。”
这些还只是明枪,真正让承宇脊背发凉的,是王延礼那边的暗箭。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连平日里最爱叫的野狗都噤了声。
承宇在长安趣味阁核对完最后一笔账,已是子时。
连日来的应酬和周旋让他疲惫不堪,眼皮重得直打架。
他婉拒了伙计们护送的好意,只提了盏昏黄的羊皮灯笼,独自往曲江边的宅子走。
宅子在升平坊,离西市不算远,但要穿过几条僻静的巷子。往日里走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可今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巷子格外幽深,两旁的屋舍黑影幢幢。
刚拐进一条窄巷,后脖颈子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有脚步声!
承宇心里咯噔一下,苏定方不在身边,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脚下不动声色地加快,右手悄悄摸向腰后——那里别着一把尺来长的短刃,鲨鱼皮的鞘,是苏定方临去并州前,特意留给他的。“先生留着防身,”当时苏定方说得郑重,“某不在时,万事小心。”
身后的脚步声立刻跟紧了。
身后追踪之人彻底堵死了退路!
承宇被包了饺子!
承宇反应极快,猛地将手中的灯笼往最近的一个黑影面门掷去,同时吹熄了烛火,身体就势往满是尘土的地上一滚!
“嗤啦——”一声,衣袖被利刃划破,臂膀上先是一凉,随即火辣辣的剧痛传来。
他顾不上查看伤势,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鼓足气力,吹出一声唿哨!这是他与家中护卫以及附近武侯铺早就约定好的警报信号!
“东家休慌!”
那几个黑影眼见行动败露,援兵骤至,毫不恋战。
护院头领举着火把冲过来,扶起惊魂未定的承宇。
地上除了几滴暗红血迹和一片杂乱的脚印,什么也没留下。
“东家,您受伤了!”
“追!快追!”
“穷寇莫追!”承宇按住伤口,“护送我回去!”
回到宅邸,许如梦一看他胳膊上那道渗血的伤口,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她指挥丫鬟端来热水和伤药,亲自挽起袖子为他清洗。
那金疮药粉洒上去时,承宇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等不及了?!”
今晚这一出,杀人夺命或许不是唯一目的,更像是一次严厉的警告,一次凶狠的试探。
试探他们的防备深浅,更试探陛下亲口许诺的那“公允”二字,在这长安城的夜色里,到底能管多大的用,能照进多少阴暗角落。
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在刀尖上跳舞了。
这长安的商战,从今夜起,见了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