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宇,半年前还被笑作“卢国公府门客”的商贾,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圣上亲封的工部郎中,手握“百工研习所”。
魏征那样的老古板,都对他赞不绝口。
李世民却始终还是放心不下。
承宇此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百骑司查了三个月,只查到他武德九年像野人一样出现在姑射山。
再往前?一片空白。没籍贯,没宗族,没师承——他的人生仿佛从那一刻才开始。
李世民心惊的是他拿出的那些东西。
那让人摸不碰上头脑的“二维码”,天津桥的动静,还有那些源源不断的格物新思……
每一样,李世民都又喜又惊。
袁天罡和李淳风那两个老狐狸,提到承宇时总是语焉不详,只说此子“魂非凡尘”,关乎天机。
去他的天机!
李世民只信握在手中的权力。
一个看不透,摸不清的人,就算再有用,也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宣,太子师李纲。”
老臣李纲须发皆白,布衣麻鞋,走进两仪殿时却步履生风。
他是当年受李世民所托陪太子隐居姑射山的人——是绝对忠于李世民的老臣。
“老师,”李世民挥退左右,亲自扶他坐下,“当年在姑射山,您看那承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纲看向帝王,心中了然。
陛下,终究是容不下一点沙子。
他沉吟片刻,不答反问:“陛下可知,他初到山中时,是什么模样?”
“哦?”
“衣衫破烂,神志昏沉,像个丢了魂的傻子。”李纲声音悠远。
李世民静听着。
“这痴儿心性,如赤金。”
老臣抬眼:“老臣一生,见过太多人。奸佞之徒,眼神藏不住算计。承宇眼里——哪怕他最困难时,也只有一片澄澈,一种近乎蠢的……纯良。”
“纯良?”李世民嗤笑,“他如今在长安翻云覆雨,手段可不像纯良之人。”
“他到底图什么?”李世民逼问。
李纲摇头:“老臣也试探过。他说……但求心安,求身边人温饱,求……归家。”
“归家?”李世民眼神骤锐,“他家在何处?”
“他说不知。只觉此地非故乡,心有牵念,却不知所念为何,归途何方。”李纲长叹,“这或许就是袁李二位所说的‘魂异’。可陛下——看他做的事!献灭蝗策,活人无数;制新农具,利在千秋;如今更愿倾家荡产,担保农户用他的新农具。他若真有异心,何必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老臣忽然起身,整理衣袍,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拜:
“陛下!承宇此人,来历成谜,思想异于常人,不假!其心向善,其才可用,其行利国!老臣愿以毕生清誉担保,此子绝无祸乱江山之心!若其真有异志,以其之能,行鬼蜮伎俩岂不容易百倍?何须做这些惠泽万民之事!”
殿内死寂。
李世民看着这位刚正老臣,竟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此力保,心中巨浪翻涌。
是啊,若承宇真包藏祸心,他做的这些事,未免太堂堂正正,太……傻了。
良久,李世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亲手扶起李纲:
“老师之言,朕明白了。”
他转身,对内侍沉声道:
“传朕口谕,赏承宇锦缎百匹,御马一乘。百工研习所及新农器推广事宜,凡利国利民者,各部衙署需竭力配合,不得阻挠。”
李纲走出两仪殿,望着宫墙上那片湛蓝的天,露出浅笑。
“承宇小子,老夫只能帮你到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