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皇城之外的荒林里。黄小权盘膝坐在一株千年古柏的树洞里,周身被张璟殇展开的冰翼严严实实护住——冰翼上凝结的霜花泛着淡蓝微光,将树洞隔绝成一方独立的结界,连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被滤得极轻。
女娲神石的力量在黄小权血脉里翻涌,像有无数条滚烫的溪流在经脉中冲撞。他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神石蕴含的创世之力太过磅礴,时而化作破土的嫩芽,在他经脉里疯长;时而又凝成崩裂的山石,要撑碎他的肉身。
“呃……”黄小权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指节攥得发白。识海里满是混沌的光影,有女娲捏土时的柔光,有神石封剑时的轰鸣,还有无数细碎的生命低语,乱得像团缠死的线。
张璟殇的掌心始终抵在他后心,冰蓝色的灵力如细流般注入,每一次神石之力失控时,那股寒气便会精准地裹住躁动的能量,像温柔的手轻轻抚平褶皱。“别硬抗。”他的声音贴着黄小权的耳畔,带着冰翼特有的清冽,“试着让你的灵力顺着它走,就像水跟着河道流。”
黄小权依言放松心神,任由永生阁秘法的灵力从丹田升起。那灵力本是温润的,此刻却被神石之力逼得带上了锋芒,在经脉里与创世之力反复碰撞。忽然,当两股力量在胸口交汇时,他脑中猛地炸开一道光——
他看见神石里流转的,是万物初生的悸动:草芽顶破冻土的韧劲,雏鸟啄壳时的脆响,甚至是晨露从叶尖滚落时,折射出的第一缕阳光里藏着的生机。而永生阁秘法的口诀“顺天应命,生生不息”,此刻突然有了具象的意义:不是求自身长生,而是与天地间的生命共振,随其生而护,随其灭而悟。
“原来……”黄小权喃喃出声,眉心的青痕忽然亮起,神石之力竟顺着秘法灵力的轨迹缓缓流淌起来。那些狂暴的能量像是找到了归宿,与他体内的“生生之气”交织缠绕,化作淡淡的九彩神光,滋养着被撕裂的经脉。他终于明白,永生阁秘法根本不是残缺的,而是先祖从女娲奥义中悟得的、属于凡人的修行之路。
树洞外,张璟殇冰翼上的霜花渐渐融化,凝成细珠滚落,他望着黄小权眉心柔和的光,冰眸里漾起浅淡的笑意。
而皇城深处,彭翎峰一行刚走到承天门,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陛下在养心殿静养,不见外客。”侍卫甲胄上的玄铁纹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神扫过彭翎峰腰间的佩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国师大人有令,凡外臣求见,需先到钦天监报备。”
“九天阁见陛下,也需报备?”杨子睿忍不住蹙眉。九天阁乃仙家,仙门会在各个地方留下一两个弟子驻守悟道,帮助凡人除魔。并且九天阁大部分是辅佐皇室的,历来见君无需通传,这规矩显然是国师改的。
姜月璃指尖已搭上剑柄,却被杨子睿按住。他看向侍卫,语气平静:“既如此,烦请通报嘉贵妃,说九天阁杨子睿,九天阁彭翎峰,有青阳城要事求见。”
侍卫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们会提嘉贵妃,但还是转身入内。片刻后,一个捧着鎏金托盘的小太监快步出来,托盘上放着一块玉牌:“贵妃娘娘说,陛下今日精神不济,诸位可持此牌先在驿馆歇息,明日辰时再议。”
玉牌触手温凉,上面刻着一朵盛放的海棠——正是嘉贵妃的徽记。彭翎峰接过玉牌,指尖在海棠花瓣的纹路处轻轻一捻,摸到了一道极细的刻痕——是夏伟力约定的暗号,意为“此地不宜久留,驿馆后院有信”。
四人谢过太监,转身走向驿馆。沿街商铺的幌子在风中摇晃,酒肆里传来说书人的声音:“……要说咱们国师大人,那真是活神仙!前年关中大旱,大人登坛三日,天降甘霖;去年瘟疫,大人一剂‘清心散’,救了满城百姓……”
“听着倒像个救世圣人。”姜月华低声道,目光扫过街角一个卖糖画的老汉——那老汉袖口露出半截青藤纹,是夏伟力的人。
到了驿馆后院,果然在一棵老槐树下摸到了夏伟力藏的密信。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
“太子三年前暴毙,尸身发乌,太医诊为中邪,实为幽冥气侵蚀。皇后因哭谏陛下彻查,被禁宫中。嘉贵妃夏晚晚为国师之女,入宫后,以‘安神香’侍驾,陛下日渐倦怠,朝政尽交国师。国师每月初一设坛‘祈福’,实则引幽冥气入地脉,以百姓生机炼‘聚灵阵’,故有‘甘霖’‘神药’之说,百姓敬之如神。我等已在钦天监外围布控,发现其密道与冷宫相连。奇怪的是许多凡人似乎从没见过仙门中人,似乎被国师抹杀了!”
彭翎峰捏紧信纸,指节泛白。太子之死、幽冥气、冷宫密道,同门失踪……这四者定然有关联。
正思忖间,驿馆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四人走到窗边,见街上百姓纷纷跪倒,朝着钦天监的方向叩拜——那里正升起一道紫气,紫气中飘下无数荧光似的花瓣,落在人身上便化作淡淡的暖意。
“是国师大人在作法!”有百姓欢呼,“定是为咱们祈丰年呢!”
姜月璃冷笑一声:“不过是用灵力催开的鬼花,掺了点迷魂散,竟骗得满城人感恩戴德。”
彭翎峰看向钦天监的方向,那里的紫气深处,隐约有黑色蝴蝶的影子一闪而过。他忽然想起青阳城黑袍人手腕的标记,心头一沉:“明日见嘉贵妃,得弄清楚,太子的尸身葬在何处。”
此时,黄小权已从树洞里走出,张璟殇正帮他拂去衣上的草屑。他抬手按住眉心,青痕下的神石之力已温顺许多,甚至能隐隐感应到皇城方向的幽冥气——比青阳城稀薄,却更隐蔽,像无数条细蛇,缠在百姓的生机上。
“我们该进城了。”黄小权握紧鹿鸣笛,笛身上的纹路与他眉心的青痕同时亮起,“我感觉到,那里有很多需要守护的生命。”
张璟殇握住他的手,冰翼在夜风中轻轻舒展:“嗯,一起去。”
皇城的夜,依旧灯火璀璨。但只有少数人知道,那片繁华之下,正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而两股相向而行的力量,即将在这座权力的中心,撞出惊天动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