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钦天监正堂的香雾缭绕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彭翎峰四人踏入时,首先撞见的不是想象中的肃穆,而是满室若有若无的甜香——与嘉贵妃宫中的安神香同出一辙,只是香气更沉,混着檀香吸入肺腑,竟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倦怠。
国师端坐在主位上,紫袍上绣着繁复的星象图,手中摩挲着一枚玉笏,见四人进来,眼皮都未抬一下。他身侧的蟠龙椅上,坐着个身着龙袍的中年男人,正是当朝皇帝。可那身明黄龙袍穿在他身上,竟像套着件沉重的枷锁——他脸颊凹陷,眼窝泛着青黑,曾经威慑朝野的眉眼此刻只剩一片空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如纸。
“四位仙长倒是稀客。”国师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彭翎峰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青阳城那点小事,竟劳动九天阁的仙长亲自跑一趟?”
“小事?”姜月璃按捺不住,“满城百姓魂魄险些被炼化为傀儡,这叫小事?”
国师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茶盏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正堂格外刺耳:“凡间疾苦,本就生灭无常。国师府已拨款赈灾,死者入土,生者安身,仙长们何必揪着不放?”他话锋一转,看向皇帝,“陛下,您说呢?”
皇帝像是被惊醒的木偶,僵硬地转头,喉咙里挤出几个含混的字:“国、国师说的是……”话音未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国师袖口露出的黑色蝴蝶印记,身子竟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恐惧,那恐惧深处,还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
彭翎峰心头一凛——皇帝身上的死气,比青阳城那些傀儡更隐蔽,却更浓重,分明是被魔气长期侵蚀的迹象。
“仙门有仙门的规矩,人间有人间的法度。”国师放下茶盏,语气陡然转冷,“九天阁若想插手皇城事务,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别忘了,当年定下‘仙凡两隔’的规矩,可不是让你们来指手画脚的。”
杨子睿攥紧了拳头。仙门的确有铁律:非人族自请,不得干涉王朝更迭。如今国师掌权虽不正道,却打着“陛下授意”的幌子,他们若强行出手,反倒落了口实。
彭翎峰深深看了眼形同傀儡的皇帝,转身拱手:“既如此,我等告辞。”
四人退出钦天监时,姜月华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座笼罩在紫气中的阁楼。方才她余光扫过国师案头,见铺开的地图上,青阳城、云州、楚地……数十座城池的位置都被朱砂圈住,旁边标注着“已搜”“待查”的字样,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他在找东西。”姜月华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不止青阳城,他在搜遍所有城池。”
彭翎峰眉头紧锁。能让国师如此大费周章的,除了幽冥剑和女娲神石,还会有什么?
而皇城的另一端,朱雀大街上正飘着糖画的甜香。黄小权举着支转糖人的竹签,看糖稀在匠人的勺子下化作腾飞的龙,鼻尖沾了点金粉似的糖粒。张璟殇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凉意让黄小权缩了缩脖子,笑着往他怀里躲:“痒。”
“别动。”张璟殇低头,用指腹轻轻蹭过他的鼻尖,冰眸里盛着午后的阳光,暖得像要化开,“再闹就把你的龙吃掉。”
黄小权刚要反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马车急刹的吱呀声。两人回头时,只见一辆装饰素雅却难掩贵气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着孔雀蓝官服的男子快步冲下来,目光死死锁在黄小权脸上。
那男子生得清俊,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只是此刻眼眶泛红,嘴唇微微颤抖,几步就冲到黄小权面前,不由分说地攥住他的手腕。
“是小权吗?”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指腹摩挲着黄小权的细细手腕——那是他15岁第一次牵手的人,“真的是你?”
黄小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清隽的轮廓没变,只是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添了几分官场的沉稳,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分明还是当年那个给他准备烤鸡的少年。
“白鹿鸣!?”黄小权的声音带着迟疑,记忆深处的名字脱口而出,他实在没有想象到白鹿鸣怎么从15岁变成了如今成熟的形象,难道是因为自己修仙了,所以青春永驻了?
张璟殇的目光瞬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又猛地转向黄小权腰间的鹿鸣笛。白鹿鸣?鹿鸣笛?这两个名字像两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黄小权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周身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白鹿鸣显然没注意到张璟殇的敌意,他的视线全黏在黄小权脸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是我,我是鹿鸣。”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发哑,“当年你们被仙师接走,我在山脚下等了三个月,每天都去,可再也没见过你……”
黄小权心头一酸。他想起白鹿鸣总被村里孩子欺负是“克亲的扫把星”,只有他们几个愿意跟他玩是他不多的朋友。白鹿鸣会把攒了半个月的铜板偷偷给他烤鸡,会在大家没有水杯的时候专门买六个水杯给他们用。后来他们被萧逸尘选为仙门弟子,他被选中的那天,白鹿鸣躲在家里,只露出双通红的眼睛。
“这些年……你还好吗?”黄小权问。
“好也不好。”白鹿鸣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十几年的空白都补回来,“我考上功名,进了皇城,就是想有一天能有本事找到你。我……”他顿了顿,终于注意到张璟殇冰得能掉渣的眼神,以及他护在黄小权身后的姿态,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一直没娶。小权,你……还要我吗?”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张璟殇的手直接按在了黄小权的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他看着白鹿鸣,冰眸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原来鹿鸣笛是这么来的?这个男人,竟然在小权心里占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黄小权被“还要我吗”这句话问得措手不及,看看眼眶通红的白鹿鸣,又看看身边脸色能冻死人的张璟殇,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想抽回手,却被白鹿鸣攥得更紧,烫得他指尖发颤。
这是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