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崔琇在宫道险些遭难的事情便在宫中悄然传开。
就在六宫上下皆以为要有些时日见不着她时,崔琇出现在了凤仪宫,周身装束仍是素日那般低调模样,腕间却赫然绕着一串佛珠。那珠子油润生光,一瞧便是极上等的料子,分明是太后前些日子亲赏给她安胎的那一串。
沈昭仪撇了撇嘴:“我怎么听说昨夜昭充媛动了胎气,闹得半夜宣太医,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惊动了?可你今日能来凤仪宫给娘娘请安,莫非是传言不实?还是说……昭充媛刻意将事态夸大,行那装病争宠之举?”她语气渐扬,带着几分自以为窥破真相的得意,“不是本宫要说你,好歹你也入宫这么久了,怎么还学起这等下作手段?若真因此出了什么差池……”
崔琇一言不发,只抬眸冷冷睨着她,那目光竟逼得沈昭仪不由自主地噤了声,这般模样的崔琇,无端令她心底发怵。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沈昭仪有些难堪,为强撑颜面,硬是扬起了下巴:“怎么?莫非本宫还说错了不成?”
崔琇语气清冷:“沈昭仪位份比妾高那么一点,又是老人,往日妾敬您三分,是念在宫规礼数,却非是惧您。昨夜的事连皇上都下令彻查,昭仪娘娘方才字字句句,是觉得自己比皇上还圣明吗?”
沈昭仪胸口剧烈起伏:“崔琇!你放肆!区区充媛,谁给你的胆子这般同本宫说话?你的宫规礼仪都白学了不成!本宫不过训诫你两句,你竟搬出皇上来压人?真是好大的能耐!”
淑妃眼风淡淡扫过:“她位份低,说不得你,那本宫来说,沈昭仪总该好好听着了?昨夜本宫也在场,皇上与皇后娘娘圣明,皆认定此事疑窦丛生,需得严查才是正理。怎么偏你一个不在场之人,竟能一口咬定是昭充媛自导自演?这话你敢不敢去皇上跟前说一遍?依本宫看,沈昭仪既有这般通天本事,能洞察秋毫,明断是非,不如就让大理寺卿退位让贤,你去他那位置上坐着!”
沈昭仪脸上霎时红白交错,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吐出半个字。
淑妃位份尊贵,仅在贵妃之下,且是出了名的不讲理,若是将她惹急了,便是当场动手掌掴妃嫔的旧事也不是没有。
她至今仍记得因背后议论了淑妃几句,偏生不巧被她听了去,对方竟二话不说,上前便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正巧皇后服完汤药,由容音扶着自内殿缓步而出,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待众人重新落座,皇后先是温言询问了崔琇的身子,这才将目光投向殿内诸人,神色渐肃::“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昨夜的事,本宫也不多说,只一句,宫规森严,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崔琇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之人,声音不高:“后宫争斗,历朝历代都有,往日里争风吃醋也罢,暗中算计也罢,咱们各凭本事。可诸位姐妹记得手段放干净些,千万藏好了尾巴……”
“放肆!”沈昭仪指尖直指崔琇,“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如此猖狂妄言!娘娘,您都瞧见了,昭充媛自恃有孕,言行是越发僭越无状了!若不加以惩戒,六宫规矩何在?”
皇后眸光沉静:“昭充媛方才所言,虽于宫规礼数上不合,然其情可悯,其理可通。沈昭仪,若今日是大公主无端遭人暗算,险失性命,你又待如何?”
沈昭仪脱口而出:“妾自然是要同她拼命的!”
皇后颔首:“同为人母,你更该体谅昭充媛此刻的心情才是。”
一踏入文绮阁内殿,宋宝林便抓着兰巧的手急声问道:“怎么样?那小内侍可处理干净了?”
兰巧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压低声音道:“主子放心,是奴婢亲自去办的……人已经扔进了西边废宫的那口枯井里,绝不会有人发觉。”
这么多年兰巧办事向来稳妥,她自是信得过的,神情渐渐舒缓了下来。
都怪那蠢材行事不密,竟叫慎婕妤撞破了形迹,还发现了那口太平缸!若非如此……纵使罪奴司有千百般手段,将人碾碎了查,也休想摸到半点蛛丝马迹!
宋宝林只觉一股郁气堵在心口,费了这样大的功夫,自己不但没能接近昭充媛,反倒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恐怕贵妃那里也不好交待。
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这念头刚在她脑中转过,贵妃的人就来请她了。
宋宝林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是认命般起身,领着兰巧朝朝霞殿走去。
“跪下!”贵妃一见她进来,当即厉声呵斥,“你当初是如何向本宫保证的?说什么万无一失,定叫昭充媛的胎悄无声息地化作一场意外!如今呢?闹得六宫震动,人仰马翻!”她越说越气,声音陡然尖利,“真不知父亲究竟看重你们宋家什么!竟还让本宫遇事同你商议!就凭你这般蠢钝的脑子,再商议下去,只怕本宫也不必出这宫门了,直接幽禁至死倒干净!”
宋宝林低眉顺眼地跪在原地,默默承受着贵妃的斥骂。
直至贵妃骂得乏了,坐下端起茶盏,她才小心翼翼地抬首,低声辩解道::“娘娘息怒,此次确是妾疏忽。本已安排妥当,谁知那办事的内侍竟被慎婕妤撞见,这才功亏一篑。”
贵妃蹙眉:“这崔琇倒是好手段!笼络了皇后与淑妃还不够,如今又跑出个慎婕妤!一个异族贡女,不在自己殿里安分待着,偏要蹚这浑水,真是不知所谓!”
眼下这个情形,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至少趁机拔掉了张御女这颗钉子,不然任由她在自己身边继续待下去,日久天长,难保不会窥破什么要害。
这么一想,宋宝林倒也不算全然无用,要不是她提起,贵妃根本没想过张御女敢生出背叛自己的心思。
只是贵妃却不知道,宋宝林起初不过是想借机铲除张御女,连法子都备好了,谁知却有了意外发现。
想起张御女,贵妃恨得牙痒:“背主的贱婢!以为进了永巷便能逃出生天?痴心妄想!”
宋宝林见势不妙,赶忙劝道:“娘娘,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请您稍作忍耐……”
“忍忍忍!父亲叫本宫忍,你也来劝本宫忍,区区御女、充媛都敢算计到本宫头上!本宫忍得还不够多吗?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宋宝林言辞恳切:“至少眼下这段时日,咱们决不可再轻举妄动。若张御女此时毙命,皇上首先会疑心的,必定是您……”
这也是她来的路上方才想明白的,张御女一死,贵妃到底是泄愤还是封口,可就彻底说不清了。
宋宝林再三劝慰,贵妃终是松了口:“罢了,就这么让她死了,反倒便宜了那贱人!你记得将首尾料理干净,半点痕迹都不许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