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赵宝林生产,皇后在繁英阁守了整整一夜,期间不过就着茶水勉强用了几块糕点,待到后半夜情势危急,更是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回到凤仪宫,皇后卸下那端了一夜的千斤重担,心神一松,倦意便如潮水般漫卷而来。她无力地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吩咐宫人备下热水沐浴。
待她沐浴完毕,周身萦绕着温热的水汽与淡香从净房出来时,一眼便瞧见了桌上备好的膳食。一盏温润的银耳羹,一碟白玉似的山药馒头,并两三碟清爽的酱菜,她方才惊觉胃中空空,竟是真有些饿了。
尺玉笑着上前扶她入座,轻声道:“娘娘熬了整夜,脸都白了,恐油腻伤了脾胃,奴婢便备了些清淡的。这银耳羹煨得烂烂的,山药馒头也是刚出锅的,最是温补好克化。您好歹用一些,安安神再歇下,身子才不受亏。”
皇后依言在桌边坐下,刚执起瓷勺,外头就传来了通传声。
她立即将手中的瓷勺搁下,随即起身向外迎去。
魏晔随皇后入得殿来,一眼便瞧见了桌上那几样未曾动过的膳食,又嗅到她周身的澡豆清气,心下顿时明了,她这是才将将忙完,连一口热食都未能好生用过。
皇后顺着魏晔的视线望向桌面,忙温言道:“皇上可用过早膳了?要不要在妾这里再用些?”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辛苦了一夜,总不好叫她连顿饭都用不安生,再者,自己也确实许久不曾与她一同用膳了。
魏晔瞥了一眼银耳羹:“这羹瞧着不错,给朕也盛一碗来。”
帝后二人相对对坐,不紧不慢地用完了这顿早膳。皇后用了一盏银耳羹,又就着酱菜用了两个山药馒头。魏晔并不饿,只略动了几口,陪着用了半盏羹汤。
待饮过一口茶,皇后笑吟吟道:“皇上此时过来,可是为了赵宝林生产之事?赵宝林为皇上诞下一对公主,真是天大的喜事。妾瞧过了,两位公主生得玉雪可爱,这样大的功劳,皇上可要好生嘉奖她才是。”
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就是大功,如今赵宝林一举诞下两位公主,更是难得。
魏晔闻言,眼底也泛起温和的笑意,颔首道:“皇后所言甚是。赵氏此次确有大功,朕此来,正是想与皇后商议一下给她的封赏。朕有意晋她为美人,皇后觉得可还妥当?”
按着规矩,嫔妃生产后可晋一级,赵宝林此番双生之喜,越级晋封为美人,于情于理都是使得的,只是……
皇后脸上的笑意敛了敛,轻叹一声:“皇上思虑周全,晋为美人自是无有不妥的。只是……赵宝林此番真真切切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为保皇嗣可谓是九死一生,虽侥幸保得性命,却终究伤了根本。太医言道,她恐要卧床静养半年。念在她三年侍奉勤谨,又受此大罪的份上,妾私心想着,皇上或许能再额外施些恩泽?”
一旦无法侍寝,赵宝林的前路便几乎能看到头。此次生产之功,是她未来数年里唯一的晋身之机,日后怕是要等到大封六宫又或是公主出降,她才有再晋位的那天了,趁着如今旨意未定,最好是能再往上走一走。
魏晔沉吟道:“那依着皇后的意思?”
皇后将自己的思量和盘托出:“妾以为不如再抬一抬,封为婕妤。如此一来,正好让她名正言顺地迁入繁英阁正殿居住。东西两处偏殿用以安置两位公主,即便来日公主年长,也尽住得开,一应照管也便宜。”
魏晔略一思忖,随即颔首:“如此,就按皇后说的办。”
皇后顿时笑意盈然,温声道:“皇上得了空,也去繁英阁看看吧。两位公主可爱得紧,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非襁褓颜色有别,妾方才都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等她们再长大些,赵妹妹自己能否辨得明白。”
正巧容音捧着拟好的贺礼单子进来请皇后过目,魏晔瞥见那单子上的物件样样都是双份,仓促之间是寻不出的,不由得挑眉笑道:“皇后这礼备得如此周全,莫非一早便知晓赵宝林怀的是双生胎?”
皇后忙欠了欠身:“回皇上,太医虽有过此推断,但终究并非十拿九稳。妾不敢妄言,唯恐万一有误,徒惹圣心空悬。加之若早早传开,六宫瞩目,反扰了赵妹妹清净,于养胎不利。故而妾才自作主张,暂将此事按下。未能及时禀明皇上,还请您恕妾专擅之罪。”
魏晔立刻便明白了皇后话中的深意。
赵宝林有孕时,韩贵妃尚在位上,宋美人也在一旁虎视眈眈。若让她们知晓赵宝林怀的是双生胎,她们岂能容她平安生产?
他笑了笑:““什么恕罪不恕罪,皇后此言便是与朕生分了。这宫中事务本就该由你作主,为皇嗣安全计,你的考量朕岂能不明白?”他顺手拿起茶盏,“今年宫中喜讯频传,接连添了几位皇嗣,这都是皇后的功劳。”
皇后从容一笑:“皇上过誉了,这本是妾的分内之事。眼下宫中进了新人,六宫又安稳,想来明年宫中定会更加热闹。”
赵宝林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晋位的旨意传到繁英阁,是赵夫人领着宫人代她叩谢了皇恩。
直至晚间悠悠转醒,赵宝林这才得知自己晋位婕妤,赐居繁英阁的消息,一时怔了怔。嫔妃生产晋位是规矩,她料到会有封赏,却不想是这般连晋两级的殊荣。
赵夫人见她出神,只当她是为自己伤了根本的事而伤心,忙安慰道:“快别多想,当时的情形那样凶险,我都以为……”话到一半便哽住了,她急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转开话头,“你能平安已是万幸,如今你晋了位份,又有了两位公主,日后也就有了倚仗。”
对于不能再侍君,赵婕妤心底并无半分遗憾,反倒隐隐觉得解脱。她心底对皇上总存着几分怯意,每每圣驾降临,她总是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累及家人。如今彻底断了这份可能,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木槿领着奶娘,将五公主与六公主抱了进来,从她们出生到现在,赵婕妤还是头一回好好看她们。她目光贪恋地流连在两个女儿小小的脸蛋上,许久,才伸出指尖,轻轻地碰了碰那娇嫩的小手。当那柔软的触感传来时,一种混杂着暖意与酸楚的奇异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将她整颗心都填满了。
赵夫人眼圈又有些发红:“娘是个不顶事的,昨日若非几位娘娘坐镇,真不知如何是好。这份恩情,你我都得铭记于心,断不能忘。”她稳了稳心绪,又道,“你睡着时,各宫都送了贺礼来,娘怕有疏漏,已让木槿一笔笔记下了。”
赵夫人在一旁温柔地絮叨着,五公主与六公主则睡得正酣,赵婕妤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殿外,北风呜咽着席卷而过,檐下的宫灯被吹得光影零乱,漫天洁白从漆黑的夜空中纷扬洒下,笼罩了整座宫苑。
翌日,崔琇立于阶前,但见庭中积雪如琼瑶铺地。她呵出的气息凝成长长一道白雾,七皇子被她严严实实地拢在大氅中,只露出一张小脸,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江顺堆雪人,口中咿呀作响,一双小腿还在氅衣下不安分地蹬着。
一旁的奶娘欲言又止,这般天寒地冻,七皇子年纪又小,万一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可瞧着主子兴致正浓,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敢出声,只一脸忧惧地盯着。
红钏瞧出了她的心思,上前温声劝道:“主子,外头寒气重,您和七皇子都待了有一阵子了,仔细受了凉。不如先回殿中歇歇,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崔琇并非听不得劝的性子,闻言便拢了拢大氅,将怀中的七皇子揣得更稳妥些,转身欲回殿内。不料还未举步,却见尺玉步履匆匆地从宫门外进来。
她快步冲到崔琇面前,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德妃娘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