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瞾大军如一股铁红色的洪流,在西北荒芜的土地上肆意奔涌。主帅乌维禅于高头大马之上,身披华丽的狼裘大氅,眺望着前方又一座被轻易“攻克”的空城。城头上,连一面像样的抵抗旗帜都没有,只有几只乌鸦在焦黑的梁木上呱噪。
“又是一座空城!”乌维禅声若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得意,对身旁的将领们笑道,“大泓的将军是属兔子的吗?跑得比草原上的黄羊还快!连像样的抵抗都不敢,真是枉费了这高大的城墙!”
众将哄笑起来,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大将军神威盖世,泓人闻风丧胆,自然望风而逃!”“什么大泓精锐,不过是一群无胆鼠辈!”
乌维禅越发志得意满。他挥动马鞭,指向那座死寂的城池:“进去!看看我们的‘战利品’!今晚就在城里扎营,让儿郎们好好歇歇脚!”
大军涌入城中。然而,预想中的仓惶痕迹、遗留的财物粮食并未出现。街道空无一人,房门大多洞开,里面空空如也,像是被狂风扫过。偶尔有几只野狗在巷子里为了点什么腐肉撕咬,见大军到来,才夹着尾巴逃开。
“搜!给我仔细搜!”千夫长、百夫长们吆喝着,士兵们踹开一扇扇房门,翻箱倒柜,甚至掘地三尺,回应他们的只有扬起的灰尘和空荡的回声。
粮仓的位置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和刺鼻的烟味,连一颗完整的麦粒都找不到。水井要么被巨石泥土填得结结实实,要么水面漂浮着可疑的油污,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怪味,没人敢轻易尝试。
“将军,城里……什么都没有。”探马回报的声音带着沮丧。
乌维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哼,倒是溜得干净!传令,后军运上来的补给呢?先分发下去!”
然而,补给的压力从踏入这片“白地”伊始就已经显现。二十万大军,连同无数的战马、驮兽,每日消耗的粮草饮水是一个天文数字。原本计划的“因粮于敌”彻底落空,漫长的补给线从灼瞾国内延伸出来,穿过荒漠和崎岖山地,脆弱得像一根细细的羊肠。运送车队不仅速度缓慢,还时常遭到小股泓军骑兵神出鬼没的袭击,损失不小。运抵前线的物资,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军营里,最初的狂喜和轻蔑渐渐被一种不安和焦躁取代。
士兵们领到的口粮开始减少,从干肉和奶疙瘩变成了更稀薄的糊粥,甚至掺杂了更多磨碎的、不知名的干草籽。清水成了最紧俏的东西,那些没被填埋但被污染的水井,虽然军医试图用简单的方法处理,但饮下后,还是不断有士兵和战马出现腹泻、呕吐的症状,非战斗减员悄然增加。
更令人憋闷的是那支无往不利的烬血甲营。他们依旧沉默地驻扎在营地的核心区域,血红色的甲胄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光。然而,自从大泓军避而不战,全面收缩后,他们就像一柄无坚不摧、却无处劈砍的重锤,被闲置了下来。
几次对着朔戟城方向的佯攻,城头箭矢如雨,滚木礌石砸下,却始终不见泓军主力出城决战。烬血甲营冲到哪里,哪里的抵抗就骤然停止,仿佛一拳拳砸在坚韧的牛皮上,沉闷而无力。穿着沉重邪甲的士兵每一次冲锋都是巨大的体力消耗,却得不到相应的战果,一种有力无处使的郁闷在他们中间弥漫。更关键的是,军需官开始私下向乌维禅抱怨,维持这支重甲营的“特殊补给”消耗奇快,而来源……似乎出了问题。
乌维禅开始感到烦躁。他想象中的势如破竹、抢掠充盈的景象没有出现,反而像是一头撞进了一张巨大的、空无一物的蛛网里。敌人看不见摸不着,但自身的力气却在不断地、无声无息地被消耗。
他再次召集将领,帐内的气氛已不如先前那般热烈轻松。
“朔戟城就在前面!像块硬骨头卡在那里!”乌维禅用马鞭重重敲打着舆图,“我们的儿郎不能饿着肚子攻城!后勤的车队为什么这么慢!”
负责后勤的将领苦着脸:“大将军,路途太远,泓军小股骑兵骚扰不断,我们……”
“我不想听理由!”乌维禅打断他,眼中泛起血丝,“加派兵力护卫!催促国内!必须保证粮草供应!”他顿了顿,又看向那支沉默的红色部队的统领,“你们的‘甲’,还能支撑多久?”
烬血甲营的统领,一个面容隐藏在面甲后的高大男子,声音沉闷:“大将军,甲胄无恙。但弟兄们需要血食滋养,方能保持锐气。久不征战,恐有惰气。而且……库存的‘精粹’已消耗大半。”
乌维禅眉头紧锁。他依赖这支奇兵,但维持它的代价远超想象。他原本指望快速击溃泓军主力,获取大量“资源”来填补消耗,如今却陷入了僵局。
“知道了。”他挥挥手,有些疲惫,“先围着朔戟城。我看他们能缩到几时!等后续补给到了,再全力攻城!”
命令传下去,灼瞾大军在朔戟城外广阔而荒芜的地带上扎下连绵营寨,将巨城围住。但这场围困,与其说是他们困住了朔戟城,不如说他们自己也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士兵们每日望着高耸的城墙,看着城头飘扬的“厉”字大旗和森严的守备,攻城器械的建造因为缺乏合适的木材而进展缓慢。营地里,抱怨声渐渐多了起来。吃不饱,喝不好,天气日渐寒冷,敌人却躲在温暖的城里。他们远离家乡,踏上这片土地时想象中的荣耀和财富没有到来,只有无尽的空旷、饥饿和等待。
那股初入大泓时不可一世的狂飙之势,在空无一物的城池、日渐减少的口粮和朔戟城冰冷的沉默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头,声势犹在,却已悄然散去了力道,只剩下沉闷而焦躁的反复冲刷。
乌维禅依旧每日巡营,试图维持着主帅的威严和信心,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麾下这支骄悍大军的那股锐气,正像沙漠里的水渍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快速蒸发。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后续的补给和国内尽快解决那个“小麻烦”上,却不知,厉晚的利刃,已经悄然斩向了他最为依赖、却也最为脆弱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