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煦庭的剑锋刚绞碎三支连珠箭,余光忽被崖顶一点反光刺中。那东西半掩在枯槲丛后——是面尺许见方的貔貅旗,金线绣的貔貅踏着水波纹,正是杜衡亲兵营的标记!
“杜衡!”霍煦庭的嘶吼混着剑刃破风声,“昨日以巡察为名封谷,今日伏兵便至……”话音未落,死寂的峡谷里,马蹄铁磕碰碎石的脆响格外刺耳。厉晚勒住缰绳,突然抬手,整支骑兵队像被冻住般瞬间静止。风卷着雪沫扫过岩壁,只有马匹粗重的喘息声在石壁间回荡。
“将军?”副将刚开口,便被头顶传来的闷响掐断了话音。
起初像远山滚雷,两三息后便化作连绵不断的轰鸣。两侧百丈高的峭壁开始簌簌掉落碎石,岩缝里积压的陈雪瀑布般倾泻而下。厉晚猛抬头,瞳孔里映出第一块磨盘大的黑影——它裹着雪泥冲破雾霭,带着碾碎空气的尖啸直坠而下!
“散开!”
厉晚的嘶吼被巨石砸地的爆裂声吞没。裹着冰壳的岩石在谷底炸开,冻土混合着碎石呈放射状喷溅。一匹战马被飞溅的岩块削断前腿,嘶鸣着栽进血泥里。士兵们这才惊醒,慌乱中战马互相冲撞,铁蹄踏碎倒地的同袍。
第二块巨石撕裂雾障。它撞上凸出的岩架,在半空爆成三块燃烧的陨石。最大的一块擦着厉晚的马尾砸落,飞溅的雪泥糊了她半身冰甲。副将的坐骑被飞石击中头颅,马颅像熟透的瓜般炸开红浆,无头马身还向前奔出十余步才轰然倒地。
“贴壁!弃马!”厉晚滚鞍落地,玄色披风被碎石撕开三道裂口。士兵们连滚带爬扑向岩壁凹陷处,头顶坠落的碎石雨点般敲在头盔上。新兵王五刚把身子塞进石缝,就见黑影笼罩——整块卧牛石砸在他方才站立处,冻土被夯出半尺深坑,飞溅的碎冰如箭镞般扎进对面岩壁。
滚雷声渐歇,雪雾缓缓沉降。峡谷里弥漫着血腥与石粉混合的呛人气味。厉晚抹开护额上的血冰碴,看见二十步外的新兵正拖着断腿往岩缝爬,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更远处,半截套着皮护手的断臂挂在枯树上,手指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
幸存的士兵从石缝里钻出来,脸上全是岩粉与血污混合的泥浆。有人跪在战马尸体旁发抖,有人徒手刨着被碎石掩埋的同袍。厉晚踩过满地冰血混合物,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她弯腰拾起半块带血的擂石,青灰色岩体上沾着几根金色马尾毛——那是西戎战马独有的鬃毛。
“擂石上浇了火油。”她将碎石砸向岩壁,迸射的蓝火照亮了士兵们惊骇的脸,“赤奴人在上面。”
死寂重新笼罩峡谷。幸存者握紧刀柄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所有眼睛死死盯着云雾缭绕的崖顶。风送来隐约的金铁交击声,像恶鬼在云端磨牙。
霍煦庭猛踹马腹侧掠,巨石擦着他后襟轰入军阵。
巨石撕裂雾霭的刹那,骑兵军副张大勇正勒紧缰绳试图控住惊马。他仰头的瞬间,瞳孔里急速放大的黑影已经吞噬了所有光线。裹着冰壳的岩块精准砸中马臀,千斤重量压着战马脊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马匹的四条腿像折断的竹筷般向四方迸开,腹腔里的脏器从肛门挤爆出来,混着热气糊了张大勇满腿。
他整个人被惯性拍进冻土。精钢胸甲像蛋壳般凹陷碎裂,肋骨折断的脆响被巨石落地的轰鸣吞没。当岩石弹跳着滚开时,原地只剩半具人形——腰部以下被彻底夯进地里,冻土表面浮着一层暗红色肉糜。他完好的上半身还保持着骑乘姿态,右手甚至紧握着缰绳,只是脖子呈诡异角度后仰,暴凸的眼球直勾勾瞪着崖顶。
三丈外的魏七被热浪掀飞。他摔在岩壁下时,正看见同袍李老莲连人带马被第二块落石擦过。战马的后半截身子瞬间消失,白森森的脊椎骨像折断的旗杆戳出血肉。李老四则像破布娃娃般甩上半空,铁甲被碎石撕开,腹腔里的肠子哗啦垂落,如同一条沾满泥浆的绳索挂上枯树枝头。
血雾在峡谷中缓缓沉降。张大勇那截露在冻土外的胳膊突然抽搐了一下,五指痉挛着抠进血泥。沾满脑浆的头盔滚到魏七脚边,护额镶嵌的铜制狼头徽章反着冷光,徽章凹槽里正慢慢渗入他主人温热的血。
“狗洞里的耗子!”厉晚红缨枪扫飞两支冷箭。枪尖点向崖顶貔貅旗方向:“今日杀出去,本将亲手扒了他的貔貅皮!”
箭雨更密了。赤奴显然看清貔貅旗暴露,攻势骤急。火箭点燃盾阵边缘,火舌舔舐着玄甲军的披风。左翼阵脚松动,三个刀盾手被钩镰枪拖出盾墙,惨叫声瞬间淹没在弯刀劈骨声中。
霍煦庭策马回护右翼,长剑削断钩镰枪杆。断枪的赤奴兵不退反进,竟合身扑抱马腿!战马惊嘶扬蹄的刹那,一支透甲箭毒蛇般钻过乱阵。
“噗嗤!”
箭镞贯入厉晚左肩!玄甲吞兽口应声碎裂,铁片扎进皮肉。她身子晃了晃,红缨枪却稳如磐石地指向前方:“锋矢阵!冲!”
血顺着铁甲纹路往下淌。崖顶传来赤奴主将的狂笑,那人牛角盔上金铃乱响,弯弓再指黑石堡方向。鸣镝箭尖啸着撕开浓烟,堡顶最后半截蓝烟柱晃了晃,终于彻底消散在血红色的晨空里。
厉晚染血的左手抓住箭杆。“咔嚓”一声脆响,箭杆连皮带肉被掰断。她将半截断箭狠狠扎进马鞍皮套。
厉晚的虎口早已崩裂。血顺着枪杆滑落,在触及玄铁枪纂的瞬间便被高温蒸成褐斑。她右脚踏进半融的雪泥里,靴底挤压冻土的咯吱声异常清晰。枪尖沉入燃烧的盾牌边缘时,火焰骤然一暗,仿佛被玄铁吸走了魂魄。
“起——!”
腰腹发力的刹那,覆甲的小臂肌肉如钢丝绞紧。那面镶铁蒙皮的重盾足有四十斤重,此刻却被枪尖稳稳挑起。盾牌边缘燃烧的桐油被离心力甩成一道火环,火星如金粉簌簌坠落。当枪杆弯成满弓的弧度时,厉晚拧身振腕。
燃烧的盾牌脱枪而出。它旋转着撕开浓烟,裹在表面的火焰被风压拉长,化作真正的流星尾焰。盾心镶嵌的铜质狼头在火光中狰狞毕现,如同地狱恶犬扑向敌阵。赤奴百夫长刚举起弯刀格挡,盾牌已轰中他胸口。精铁锻造的护心镜瞬间凹陷,肋骨断裂的脆响甚至压过了火焰呼啸。盾上燃烧的桐油泼溅开来,点燃了后方三匹战马的鬃毛。
盾牌余势未消。它撞翻第二人后继续翻滚,燃烧的边缘像旋转的铡刀切进第三名弓手的腰腹。肠肚混着燃烧的油脂泼洒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煎烤声。最终它卡在第四名赤奴兵的铁鳞甲缝隙里,火焰顺着甲叶缝隙钻进去,那人顿时变成惨叫的火团。
厉晚的枪杆仍在嗡鸣。崩裂的虎口鲜血淋漓,顺着玄铁纹路滴进脚下烧焦的雪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