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八,惊蛰。清晨的苏府还笼罩在薄雾中,庭前的西府海棠已经冒出了嫩红的新芽。漱玉轩内,黛玉正临窗习字,柳清徽在一旁指点笔法。
这一笔要再舒展些,柳清徽握着黛玉的小手,在宣纸上缓缓运笔,像春雨后的海棠枝,自然垂落。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苏云璋快步穿过庭院,月白色的常服下摆被露水打湿,他却浑然不觉。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封书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子珩?柳清徽抬头,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不对。
苏云璋停在漱玉轩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他的目光落在专注习字的黛玉身上,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盛满了难以言说的沉重。
清徽,他的声音低沉,你出来一下。
柳清徽心中一惊,轻轻放下黛玉的手:玉儿先自己练着,娘亲去去就来。
廊下,晨雾尚未散尽。苏云璋将手中的信递给柳清徽,指尖微微发颤:扬州来的...八百里加急。
柳清徽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刀:林公如海,于二月廿五亥时毒发身亡。临终遗言:春深不谢,海棠无缺。
她的手一抖,信纸飘然落地。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这...这才几个月...
苏云璋弯腰拾起信纸,小心折好收入袖中。他的目光望向漱玉轩内那个浑然不知变故的小小身影,声音沙哑:林兄...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玉儿她...柳清徽哽咽难言。
暂且瞒着她。苏云璋闭了闭眼,她还太小,承受不住。
这时,老太君由翡翠扶着匆匆走来。老人家显然已经得到消息,眼圈通红,手中的蟠龙杖重重顿地:天杀的贼子!如海才三十有五啊!
母亲慎言。苏云璋急忙扶住老太君,隔墙有耳。
老太君用帕子捂住嘴,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那孩子...玉儿才刚安定下来...
正说着,苏衡也疾步而来。这位素来沉稳的国公爷此刻面色铁青,手中捏着一封密函:陛下也得到消息了。今早特意召我入宫,说是...要厚葬如海。
一家人在廊下相顾无言,只有晨风拂过海棠新芽的细微声响。漱玉轩内,黛玉似乎察觉到什么,放下笔走到门边。她看见大人们凝重的神色,小脸上露出不安:二叔,祖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苏云璋立即换上温和的笑容,走到她面前蹲下:没事。玉儿今日的字练得如何?
黛玉敏感地察觉到他笑容下的勉强,小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二叔不开心吗?
这话让在场的大人都心头一紧。柳清徽急忙上前将黛玉揽入怀中:二叔只是有些累了。玉儿乖,先去用早膳。
早膳时分,饭厅里的气氛异常沉闷。连活泼的苏璎、苏珞都察觉到不对,安静地吃着粥。黛玉小口小口地喝着牛乳,目光不时扫过大人们强作镇定的脸。
玉儿,老太君强打精神,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糖蒸酥酪,多吃些,瞧你最近都瘦了。黛玉乖巧地点头,却食不知味。
饭后,苏云璋以公务为由匆匆离席。柳清徽陪着黛玉回漱玉轩,一路上格外沉默。
娘亲,黛玉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柳清徽,爹爹...是不是出事了?
柳清徽的心猛地一沉,勉强笑道:玉儿怎么这么问?
昨夜玉儿梦见爹爹,黛玉的声音细细的,他在哭...
柳清徽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将黛玉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孩子的衣襟。
娘亲不哭,黛玉小手轻拍着她的背,玉儿会乖乖的。
这一刻,柳清徽几乎要将真相和盘托出。但想起黛玉初入府时那惊惶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与此同时,苏云璋的书房内气氛凝重。沈墨言、萧寒、白芷三人肃立桌前,神色肃穆。
林公的灵柩三日后抵京。苏云璋的声音冷峻,陛下已下旨,以一等公爵之礼安葬。
属下查到,萧寒上前一步,林公毒发前,曾有一批药材从北静王府运出,其中就有炼制冰乌散所需的乌头。
白芷补充道:而且,林公临终前的症状,与二十年前赵明德大人如出一辙。
苏云璋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书案上,那缕乌头青丝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继续查。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我要确凿的证据。
众人离去后,苏云璋独自站在窗前。庭中的海棠新芽在风中轻颤,像极了那个孩子不安时颤抖的睫毛。
他知道,从今日起,一切都将不同。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终究要面对这残酷的真相。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知道真相之前,为她扫清所有的危险。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苏云璋望着漱玉轩的方向,仿佛能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临窗习字,对即将到来的风雨一无所知。
林兄,他轻声低语,我答应过你的。春深不谢,海棠无缺。这个承诺,我至死不忘。
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在漱玉轩内,黛玉正握着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今日新学的字——
。她看着这个字,小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等她再长大些,爹爹就会来看她了。到时候,她一定要把这个字写得漂漂亮亮的,给爹爹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而室内的孩子,依旧在温暖的烛光下,一笔一画地书写着对父亲的思念。浑然不知,那个她日夜期盼相见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