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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走到物资分配点十五米左右,我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沃罗别夫站在最前面,标志性的胡子挂满了冰霜,冲着几个更年轻的战士指手画脚,情绪激烈。
“必须走!现在就走!留下来就是等死!”他挥舞着手臂,像要劈开看不见的枷锁,“塔露拉?她骨子里流的是贵族的血!她会真在乎我们这些冻原上的渣滓?”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七嘴八舌的驳斥与附和搅在一起,如同浑浊的浪。
我再走近些,战火不出所料也烧到了我身上。
“至于那个‘大学生’!”沃罗别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豁出去的狠劲,“他就是个躲在战争后面的‘恶灵’!玩弄战术,把人命当棋子!你们要等到被他亲手送进坟墓那天,才肯醒吗?”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离队争执,在背后几米远处停下来观望。结果这一看我才发现,已经有人动手了。
小型飓风和不成气候的冰晶互相配合,冻住了沃罗别夫的鞋底,让他在抢夺物资战中差点一个趔趄。雪地靴在一边吠得更大声。
雪地靴是猎犬里领头的那只,一场战斗能运七八趟炸弹的小东西。此刻它正隔着篱笆朝沃罗狂吠,看起来是与我站在这边的。
想来,我记得这个组合的名字——大学生与狗。
“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还有人从路边捡起石头朝沃罗砸去。
沃罗别夫靠着强壮的上半身硬生生扛住了攻击,石块砸在护具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这么多次以多胜少,都是大学生和塔露拉的功劳吗?”
“你忘记我们之前过着怎样的日子?居然听信那种谣言?”
“博卓卡斯替大尉也是乌萨斯帝国的军人!你这些话敢放到他面前去说吗?”
谴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但我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支持者声量越大,意味着那些沉默的、观望的、内心同样动摇的人可能越多。他们只是缺一个领头羊,或者,缺一个更令人信服的理由。
借用塔露拉·气馁版的话:“信任的崩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沃罗别夫。”我试着开口叫他的名字。
“够了!谁再阻止我,我就弄死谁!”结果他没刹住车,怒目圆瞪,举起手臂。
他转过身。
我们二人停在了一个极近的位置,四目相对。沃罗别夫愣了一下,刚举起的手臂尴尬停在空中,最后缓缓放下,好像什么也没有说过一样。
“沃罗别夫,爱国者太强了,也太坚固,所以没人敢到他面前说。”我向前一步,“但恐惧是合理的,怀疑也是。”
“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怀疑我,唯独不可以怀疑塔露拉,因为她现在正为你们流血。”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一字一顿。
我的声音很大,前所未有的音量,是为了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抱歉,大学生……”
沃罗别夫下唇直颤,粘在他胡子上的冰晶跟着掉落。
安静是可以传染的,从这一角传到了那一群,传染了整个刚才还在喧哗的干架圈子,于是整个圈子都安静下来。雪地靴惯性地吠了最后一声,便趴下来,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咕噜声。
“你可以离开,所有人都可以离开。”我环顾四周,说出一早就准备的话,“整合运动不是集中营,它允许任何人加入,自然也允许任何人离开。”
我将声音提高了去,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烈:“但我不会为你的决定买单,队伍也不会,我们拒绝提供物资。”
“——”
这番话在人群中激起一阵骚动。连不谙世事的孩子都知道,这种天气不带走任何物资离队无异于自杀。
于是我看见有人低下头,有人交换着眼神,但没有人再站出来反驳。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好机会。
也许我们很快就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沃罗别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糅杂了太多东西:未熄的怒火、被当众驳回的难堪、深深的失望,以及……或许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踏着厚厚的积雪,步伐沉重而决绝地走向营地外围的茫茫黑暗。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战士犹豫地跟着向前迈了一步,最终却被同伴按住了肩膀。
骚动平息了,像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暴风雪,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狼藉和更冰冷的寂静。
我挥退了坚持要护送我回帐篷的士兵。
“我想一个人走走。”
声音里的疲惫,终于不用再掩饰。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时间被无限拉长。
不信任和提防已经逐渐演化成敌意。
我是在害怕意外发生,还是在害怕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