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砸在青树叶上,溅起的水花顺着叶脉往下淌,混着泥点粘在裤脚,走一步都发沉。相柳背着李石头走在前面,肩背绷得笔直,老人的重量压得他后颈衣料往下坠,雨水浸透了白衣,贴在背上凉得刺骨,可他脚步没乱,每一步都踩在树根或凸起的石头上,避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坑。
望舒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半块被雨打湿的麦饼——是从客栈带出来的唯一干粮。她看着相柳银发上挂着的雨珠,忽然想起在遗世岛时,他蹲在礁石上看海的模样,那时的他虽茫然,却没这么沉的戾气。
山腰的山神庙藏在密丛里,墙皮掉得露出里面的黄土,门楣上“山神庙”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个轮廓。相柳先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蛛网扑面而来,他侧身让望舒扶李石头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口扫了圈四周——树影摇晃,雨幕里没别的动静,才关上门挡了雨。
正殿的神像断了胳膊,胸口裂着道大缝,里面积满了枯叶。相柳把李石头放在神像脚边的干草堆上,干草还算干燥,是之前过路人留下的。望舒摸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才点燃一小截蜡烛,昏黄的光一下子把破庙的阴影推远,也照亮了相柳白衣上的暗红血点——是客栈打斗时溅上的,在雨里泡了一路,淡了些,却更扎眼。
“坐会儿。”望舒拉过相柳的手腕,把布巾浸在随身带的清水里,拧干了递给他。她没等他接,直接踮脚擦他颊边的血渍,指腹蹭过他下颌刚冒出来的胡茬,有点扎手。相柳没动,垂着眼看她,烛火在她眼睫下投了片浅影,他忽然觉得后颈的凉意淡了些,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影煞的人,刀上有淬毒的纹路。”相柳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盖过了外面的雨声,“最后那支箭,箭杆是玄铁的,不是江湖上常见的料子。”他想起灰衣人喉咙上的黑血,那毒性比影煞的更烈,明显不是一路人。
望舒擦血的手顿了顿,往李石头那边看了眼。老人刚好醒了,眼睛半睁着,看见相柳就想撑着起来,结果一动伤口就疼得龇牙:“军师……是我这老骨头连累了你们!黑蛟帮跟轩辕朝的人早就勾上了,他们就盼着抓着辰荣的人领赏!”
“轩辕朝?”望舒扶着他躺下,“除了官府,还有别的人找你们?”
李石头攥着干草的手都在抖,声音发颤:“有!前些日子苍梧山来消息,说弟兄们被一伙戴白面具的人缠上了,那些人下手狠,连放哨的小孩都没放过……”他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咳得胸口起伏,眼里满是恐惧。
相柳的指尖猛地攥紧了布巾,指节泛白。苍梧山、白面具、残部……这些词像针似的扎进脑子里,搅得那些模糊的战场画面又冒了出来——玄色旗帜倒在火里,有人喊着“保护军师”,声音越来越远。
“嘘。”望舒突然按住相柳的胳膊,侧耳听着外面的雨。
雨里混着点极轻的“咔嚓”声,像是有人用脚尖碾过枯枝,还带着泥水下渗的黏腻感。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是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相柳瞬间吹灭了蜡烛,破庙一下子沉进黑暗里。他先把望舒往神像后面推,又按住想动的李石头,自己贴着墙根挪到破窗缝边,眼睫上的雨珠还没干,视线穿透水汽往外扫——十几道黑影正从树林里出来,呈扇形往庙这边包抄,脚步轻得像猫,手里的刀在雨里泛着冷光。
“不是影煞。”相柳退回来,声音压得只剩气音,“他们身上有股腐味,跟之前的不一样。”
话音刚落,庙门“轰”的一声炸了!木屑混着砖石往里面飞,望舒赶紧拉着李石头往神像后面躲,碎石子砸在背上生疼。一道暗绿色的火跟着涌进来,落在干草堆上,“滋滋”地冒黑烟,空气里顿时飘起股刺鼻的味道——是毒火。
“交出辰荣逆匪,留全尸。”门口站着个黑袍人,脸上戴着惨白的面具,只露出双没神的眼睛,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磨。
相柳没说话,从地上抄起把断剑——是之前神像手里掉下来的,剑刃锈得厉害,却还能握。他往前踏了步,白发在黑暗里晃了晃,突然冲了出去!断剑劈向最前面的黑袍人,那人想躲,却被相柳的腕力压得动弹不得,剑刃直接划开他的咽喉,血溅在雨里,瞬间被冲散。
望舒也没闲着,她摸出三枚银针,指尖凝着灵力,往偷袭李石头的黑袍人肩上射去。银针没入皮肉,那人动作顿了顿,李石头趁机往神像后面缩了缩。可黑袍人太多了,转眼就有三个围了上来,刀光往望舒身上劈。
相柳眼疾手快,一脚踹开其中一个,断剑横在望舒身前,挡住了另外两刀。“你护着他。”他低声说,话音刚落就又冲了出去。断剑在他手里像活了似的,每一下都劈在黑袍人的要害,雨里全是刀刃碰撞的脆响和闷哼声。
可黑袍人像是不怕死,倒下一个又上来两个,而且动作越来越快,刀上还沾着暗绿色的毒,溅到地上就冒黑烟。相柳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毒顺着伤口往里面渗,他却没顾上,只盯着望舒那边——有个黑袍人绕到后面,匕首正往李石头心口刺!
“小心!”望舒喊出声,手里的银针已经用完了,只能往前扑,想挡住匕首。
就在这时,相柳突然仰头闷哼一声!他身上的戾气猛地炸开,白发根根竖起,原本握剑的手并指,指尖冒起幽蓝的光,像是淬了冰的火。他随手往那黑袍人方向一挥,一道无形的气刃飞出去,那人连哼都没哼,就被劈成了两半,血和内脏溅在神像上,触目惊心。
望舒愣住了。她看着相柳的眼睛——原本的墨色变成了血色的竖瞳,周身散着股蛮荒的威压,连雨都好像在他身边停了半拍。是妖力!她以前在古籍上见过,九命相柳是上古妖神,这才是他真正的力量。
“军师!是军师的力量!”李石头激动得浑身发抖,想爬起来,却被望舒按住了。
望舒看着相柳的手在抖,眼神里全是暴戾,像是要失控。她赶紧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把自己的灵力往他体内输——她的灵力是温和的,像温泉水,想裹住那些乱撞的妖力。“柳相!看着我!别失控!”
相柳的身体剧震,血色瞳孔盯着望舒,里面全是挣扎。他想抬手,却怕伤到她,指节攥得发白,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像被困住的兽。
门口的黑袍首领忽然动了。他盯着相柳的眼睛,面具下的呼吸顿了顿,手指在袖中攥了攥,突然吹了声口哨。剩下的黑袍人听到信号,立刻往后退,转眼就消失在树林里,连同伴的尸体都没带。
破庙里静下来,只剩雨声和相柳粗重的喘息。他眼里的血色慢慢退去,身子一软,差点跪下去,望舒赶紧扶住他,才发现他手心里全是冷汗,眼神空得厉害:“我刚才……是不是差点伤了你?”
望舒没说话,只是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往干草堆那边挪。李石头还在发抖,看着相柳的眼神又敬又怕。
而山巅上,一道黑影正站在树顶,手里捏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个“玄”字。他看着残庙的方向,低声笑了笑:“九命相柳……妖力还没醒透。留着他,比杀了有意思。”说完,身影一闪,融进雨幕里,没留下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