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九龙城寨旧址附近。
这里的空气终年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咸鱼味和下水道反涌的酸臭。
逼仄的巷弄像一条条发黑的血管,蜿蜒在这些即将拆迁的握手楼之间。
对于曾经住在半山豪宅、非依云水不喝、非定制西装不穿的卓经纶来说,这里是比地狱还要令人作呕的地方。
“咳咳咳……”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劏房里,卓经纶蜷缩在一张发黄的旧床垫上,剧烈地咳嗽着。
他身上那件曾经价值五千美金的手工衬衫,现在皱得像块抹布,领口沾着不知是方便面汤还是呕吐物的污渍。
他没钱了。
真的没钱了。
法院的执行速度快得像是在抢劫。他的豪宅、游艇、跑车,甚至是他收藏的那些名贵雪茄和红酒,在短短48小时内被贴上了封条,进入了司法拍卖程序。
就连他手上那块理查德·米勒,也在昨天为了付这间破房子的押金和买几包最廉价的香烟,低价抵押给了楼下的当铺。
那个满口黄牙的当铺老板,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最后扔给他两万港币,还啐了一口:“死当啊,过期不候。”
曾经那个在华尔街动动手指就能掀起金融海啸的“卓先生”,现在只是一个连外卖都点不起的烂赌鬼。
“啪。”
他打开那台屏幕碎裂的二手电视。
画面正好切到一则财经新闻。
“……慕容集团此次针对‘蔚蓝动力’的反击战,被誉为教科书级别的金融防守反击。”
“据悉,前高盛亚太区总裁卓经纶名下多处资产将于明日公开拍卖,其中包括位于浅水湾的独立屋,起拍价……”
卓经纶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里,正是他住了五年的家。那些搬运工正粗暴地把他的私人物品装进纸箱,像是在清理垃圾。
“哈……哈哈……”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笑,抓起手边的半瓶劣质啤酒,猛灌了一口。
输了。
输得底裤都不剩。
他不恨慕容曦芸,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但他恨那个让他盲目自信、那个在他背后捅刀子的人。
他颤抖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那是他为了躲避债主,特意换的一张不记名黑卡。
他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
那是温如玉的私人号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嘟……嘟……嘟……”
忙音。
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被拉黑了。
卓经纶愣了几秒,突然猛地把手机砸在墙上。
“婊子!!”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疯狗,
“温如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老子是为了给你出气才落到这个地步!你现在装死?!”
……
江城大学,女生宿舍。
温如玉坐在书桌前,窗外的阳光洒在她那张清纯无害的初恋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边。
她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棉麻长裙,手腕上的沉香木手串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此时,她的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删除联系人:叔叔】
【确认删除?是。】
【清除所有通话记录。】
【清除所有短信记录。】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到床上,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全是冷汗。
“如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室友关心地问了一句。
温如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那串沉香木珠子捏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三分脆弱七分坚强的笑容。
“没……没事。就是看到那个卓经纶破产的新闻,觉得商场太残酷了。”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眼神却不敢看室友,“虽然他以前资助过我,但我真没想到他会为了利益做出那种违规的事……还好我跟他联系不多。”
室友点点头:“是啊,这种资本家真是太贪婪了。还是咱们公玉学长厉害,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听到“公玉学长”四个字,温如玉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以前只觉得公玉谨年是个好拿捏的备胎,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学弟。但这一次,她真正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手段。
不动声色,一击必杀。
连卓经纶这种华尔街老狐狸都被他玩死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在背后递刀子……
温如玉打了个寒颤。
她必须切断一切联系。卓经纶已经完了,是一艘正在沉没的烂船,她绝对不能为了所谓的亲情陪葬。
她是温如玉,她是江大的女神,她还有光明的未来。
“叔叔,别怪我。”
她在心里默念,眼神逐渐变得冷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
……
香江,劏房。
发泄过后的卓经纶,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但他毕竟是华尔街厮杀出来的狼。在最初的崩溃过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敏锐和复盘本能,开始在他混沌的大脑里苏醒。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捡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重新开机。
他打开那个加密的邮箱,翻看着几个月前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那是关于“蔚蓝动力”技术造假的“铁证”。
当时他太自信了,太想赢了,根本没有深究这封邮件的来源。
现在回过头看,这封邮件里的数据,虽然大部分是假的,但有些核心参数的漏洞,做得太专业了。
专业到就像是……有人故意把这些漏洞喂到他嘴边,引诱他咬钩。
“这根本不是泄密。”卓经纶喃喃自语,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这是钓鱼。”
谁在钓鱼?
慕容集团?不可能。他们的风格是正面碾压,不屑玩这种阴招。
公玉谨年?那个小白脸确实有点东西,但他毕竟只是个学生,不可能有这种顶级的黑客资源。
卓经纶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阴鸷。
他不甘心。
他动用了手里最后一点还没被冻结的比特币,联系了一个他在暗网的老关系——那是他以前用来干脏活的情报贩子。
“帮我查这个发件人的Ip,还有资金流向。”
三个小时后。
一份简报传了回来。
看着简报上的内容,卓经纶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在这闷热的房间里生生打了个冷战。
那个给他发假情报、诱导他做空的黑客团队,收款账户的路径,经过了十八层跳板。
但最终的中间人代号,是一个奇怪的字符:?。
而这个?,正是几个月前,他花大价钱雇佣去攻击星辉酒店安保系统,导致那部冷库电梯失控下坠的中间人!
“哐当!”
手里的啤酒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卓经纶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星辉酒店那次,他本来只是想给公玉谨年一点教训,让他受点皮肉苦,或者在电梯里关一晚上出丑。
但那个黑客做得太绝了。那是奔着杀人去的。
现在,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同一个黑客,先是差点杀了公玉谨年,然后又用假情报诱导自己去攻击慕容集团,导致自己破产。
这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有人在借他的手杀人,又在事后借慕容曦芸的手杀了他灭口!
“我是替罪羊……我是白手套……”
卓经纶抱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恐惧过后,是滔天的恨意。
既然你们想让我死,那大家就一起死。
他颤抖着手,在暗网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行字:
“我要见?。我有他主子的把柄。如果不回话,我就把所有交易记录发给慕容曦芸。”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威胁。
但在绝境中,这也是唯一的筹码。
十分钟后。
对话框闪动了一下。
对方发来了一个加密的联系方式,以及一个名字。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代号。
“凌女士”。
……
云顶天宫。
夜幕降临,整座庄园灯火通明,宛如悬浮在城市上空的水晶宫殿。
书房里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味。
公玉谨年穿着一套灰色的纯棉家居服,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洗过澡后的他,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削弱了平日里的冷峻,多了几分少年的清爽。
慕容曦芸坐在他对面。
她换下了白天那套杀伐果断的职业装,穿了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裙。
V领的设计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裙摆开叉处,那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若隐若现。
她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灰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流转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光泽。
赵助理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平板,正在汇报工作。
“……卓经纶的资产清算已经进入尾声。根据我们在香江的眼线回报,他现在住在九龙城的一间劏房里,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赵助理的声音冷静、专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慕容曦芸轻轻晃了晃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让他活着。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明白。”
赵助理手指滑动屏幕,继续说道:“另外,我们在监控卓经纶最后的网络活动时,发现了一个异常。”
“他在破产后的四个小时里,通过暗网频繁尝试联系一个境外的加密节点。经过我们的技术部追踪,这个节点的背后,指向一个代号。”
“什么代号?”公玉谨年随口问了一句,手里还在剥着一个橘子。
赵助理顿了一下,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字,缓缓念道:
“凌。”
啪嗒。
公玉谨年手里的橘子皮掉在了地毯上。
他的动作停滞了大概两秒。
那双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种眼神很复杂,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有惊讶,有回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弯腰捡起橘子皮,若无其事地继续剥。
但在云顶天宫,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微表情能逃过慕容曦芸的眼睛。
那是女人的直觉。
更是女王对属于自己的“私有物”绝对的掌控欲。
慕容曦芸放下了酒杯。
玻璃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房的气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她没有看赵助理,那双灰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公玉谨年,像是要把他看穿。
“赵琳。”
慕容曦芸开口了,声音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在。”赵助理立刻挺直了腰背。
“动用集团最高权限。”慕容曦芸站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到公玉谨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手指轻轻挑起公玉谨年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给我查这个‘凌’。”
“我要知道她的一切。从她出生证明上的每一个字,到她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再到她现在早饭吃的是什么。”
“哪怕她躲在老鼠洞里,也给我把她挖出来。”
公玉谨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绝美却危险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女王吃醋了。
而且是那种如果不给个交代,今晚可能会“出人命”的醋。
“是。”赵助理领命,转身快步走出书房。
……
半小时后。
赵助理回来了。
她的表情有些凝重,手里捧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纸张甚至还是热的。
“总裁,姑爷。”
赵助理把文件放在茶几上,推到两人中间。
“查到了。”
慕容曦芸松开一直把玩着公玉谨年手指的手,拿起文件。
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张有些陈旧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大概十三四岁,留着利落的短发,眼神倔强而冷清,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虽然青涩,但那股子天才特有的孤傲劲儿,已经透纸而出。
照片下面的名字是:
凌霜妍。
而在这个名字旁边的社会关系栏里,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一行字,刺眼无比:
关系人:公玉谨年(初中同桌 \/ 初恋前女友)。
慕容曦芸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好家伙。
又来一个。
而且看这照片的时间跨度,比那个绿茶温如玉,还有那个游戏搭子蔡瑶玲,都要早得多。
这是……祖师奶级别的初恋?
公玉谨年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凌霜妍。
那个曾经坐在他旁边,和他共用一块橡皮,数学考满分却因为没写解题过程被扣分,最后气得把试卷撕了的女孩。
那个在他被高年级混混堵在巷子里,拿着板砖冲出来救他,结果自己额头被打破的女孩。
那个在一个雨夜,突然给他发了一条“忘了我”,然后就人间蒸发的女孩。
“继续。”慕容曦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翻页的手指稍微用了一点力。
赵助理深吸一口气,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凌霜妍,女,21岁。七年前因父亲被涉黑团伙陷害入狱,母亲重病,被迫辍学失踪。”
“据暗网情报显示,她失踪后被国际黑客组织‘深渊’(Abyss)吸收,现为该组织核心成员,代号‘凌’。”
说到这里,赵助理看了一眼公玉谨年,眼神里带着一丝震惊。
“还有一件事。”
“技术部对比了星辉酒店冷库电梯事故中的异常代码片段,与凌霜妍早年在国际青少年编程大赛上的获奖代码风格。”
“相似度……99.9%。”
轰!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公玉谨年猛地抬起头,那种常年保持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可置信,
“你是说……那天在星辉酒店,控制电梯想杀我的人……是她?”
那个曾经拿着板砖保护他的女孩。
那个在雨夜里哭着说“忘了我”的女孩。
现在,成了想要他命的顶级黑客?
赵助理点了点头,语气沉重:
“从技术层面上看,是的。那个代码签名,是她的独特标记,在这个圈子里,这代表着一种……处刑宣告。”
慕容曦芸合上了文件。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公玉谨年。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审视。
现在的局势变了。
这是一场涉及国际犯罪组织、谋杀、以及深埋在过去的仇恨的战争。
而她的丈夫,处于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有意思。”
慕容曦芸突然笑了。
那个笑容美艳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她走到公玉谨年身后,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魅惑:
“老公,看来你的过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啊。”
“一个黑客杀手前女友?”
“你是打算自己解决,还是……”
她的手指慢慢滑向公玉谨年的胸口,指甲在心脏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让我帮你,把她……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