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看守所的会见室像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冷白的灯管悬在天花板上,光线直直地打下来,把铁栅栏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落在罗老爷子的深灰色西裤上,像一道洗不掉的印子。老人坐在硬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攥着一个搪瓷茶杯,杯壁上的“平安”二字已经磨得模糊——那是安欣去年过年时送他的,说老人家喝热茶暖身子。
他面前的金属桌上,一叠文件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的“罗洪升涉案证据”几个黑体字,在冷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老爷子的指尖在文件封皮上轻轻蹭了蹭,指腹的细纹里还沾着一点家里书房的墨渍——昨天晚上他翻了一夜罗家的旧账本,从罗洪升刚进公司时的报销单,看到他后来虚报的项目经费,一页页翻过去,心里的沉郁就多一分。
“哗啦——”铁栅栏后的铁门被拉开,看守员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罗洪升低着头走进来,灰扑扑的囚服套在身上,显得他比上次见时瘦了一圈,头发黏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走到椅子前,犹豫了两秒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像个犯了错等待批评的孩子,可眼底藏不住的惶恐,还是从眼尾露了出来。
直到看守员关上门走远,罗洪升才敢抬头看老爷子,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爷爷……您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也停住了搓动。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抬手把最上面的“挪用集团资金明细”推了过去。文件滑过金属桌面,发出“滋滋”的轻响,在寂静的会见室里格外刺耳。他的手指停在文件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在海外开的那个空壳公司,账户里的三千万,是去年集团新能源项目的启动资金吧?还有跟肖天强合作的‘智慧城市’项目,虚报的一个亿,你转去给肖倩买了海景房,这些,你还要抵赖吗?”
罗洪升的脸“唰”地白了,他伸手想去碰文件,指尖刚碰到纸边,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嘴里喃喃着:“我没有……那是罗洪钢设的圈套!他早就想把我赶出公司,吞了罗家的产业!爷爷,您知道的,他就是个外姓人,怎么会真心为罗家好……”
“外姓人?”老爷子突然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失望,震得罗洪升的肩膀颤了颤。他从文件堆里抽出几张照片,轻轻放在桌上——照片里,罗洪升和肖天强在会所包厢里碰杯,肖天强递给他一个黑色手提箱;还有一张是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备注写着“项目分成”,金额正好是五百万。
老爷子的手指点在照片上的肖天强身上,声音里带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量:“去年安欣的设计稿被泄露,是肖倩做的,你给了她五十万封口费,这事你忘了?还有颁奖典礼前,你跟肖天强商量着绑架安欣,逼洪钢交股份,逼安承阳交证据,这些都是洪钢陷害你的?”
每说一句话,罗洪升的头就低一分,到最后,他干脆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委屈和不甘:“爷爷,我错了……可我就是不甘心啊!罗洪钢凭什么?现在却坐着总裁的位置,我不甘心,凭什么?”
“不甘心?”老爷子打断他,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怒意:“说到底你就是看不得你哥比你好,你说你做了多少对不起他的事情?在安欣设计稿被泄露时,不仅不帮她,还帮肖倩掩盖?想绑架她来要挟洪钢?洪钢为了护着安欣,在颁奖典礼前熬了三个通宵布控,怕她受一点伤;你呢?你只会把她当成要挟别人的筹码,你说凭什么?”
罗洪升的哭声顿了顿,他从手掌里抬起头,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泪:“我……我只是想利用她……我只是想拿到股份,让爷爷您看重我……”
“看重你?”老爷子的眼神软了软,眼底的红血丝也露了出来。他想起罗洪升小时候,总跟在他身后喊“爷爷”,拿着画满涂鸦的纸问他“是不是以后能当罗家的老板”;想起罗洪钢刚进罗家时,罗洪升还主动教他用公司的系统,那时候的孩子,眼里还没有贪念,只有单纯的好胜心。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胜心变成了贪念,单纯变成了算计。
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放软了些:“罗家的产业,从来不是靠耍手段、走歪路就能守住的。你爸爸当年走得早,你那个妈自己走了,不要你,是我把你和洪钢都当成亲孙子养,我多希望你们能一起把罗家撑起来。可你呢?你把心思都放在了争权夺利上,把好好的人,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罗洪升还在低低地哭着,老爷子却没再安慰他,只是把最后一份文件拿了起来——那是肖家父女的涉案材料,里面夹着肖父利用职务之便帮罗洪升洗钱的银行流水,还有肖倩泄露商业机密的邮件截图。
他把文件放在罗洪升面前,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没了之前的温度:“肖天强昨天已经认罪了,他把你跟他一起买卖武器的事都交代了,挪用公款帮你填窟窿,现在也被关在隔壁看守所。肖倩呢,因为泄露机密和参与绑架预备,也得等着判刑。你以为肖天强会保你?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怎么保你?”
“不可能!”罗洪升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通红:“肖天强跟我说过,他在上面有人,能帮我们把事情压下去!他还说……还说只要拿到安承阳手里的证据,就能反过来告罗洪钢……”
“他骗你的。”老爷子淡淡地说:“肖天强早就知道自己跑不掉,跟你合作,不过是想拉个垫背的。你以为你手里的那些‘人脉’,在国法面前,算得了什么?”他顿了顿,看着罗洪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疼,可更多的是决绝:“这一次,没人能再保你了。罗家不会,肖家不会,谁都不会。”
罗洪升的身体晃了晃,他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管,嘴里喃喃着:“没人保我……那我怎么办?我还要在这待多久?爷爷,您救救我……我不想坐牢,我还年轻……”他伸手想抓住老爷子的衣角,却被铁栅栏挡住,指尖只能徒劳地碰着冰冷的栏杆:“爷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贪钱了,再也不跟肖天强来往了,您帮我跟法官求求情,好不好?”
老爷子看着他抓着栏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还沾着囚服的灰。他想起罗洪升小时候,不小心摔破了膝盖,也是这样抓着他的衣角哭,求他吹吹就不疼了。可现在,他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帮他把疼痛吹走了——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老爷子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裤的褶皱,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告别什么。他最后看了罗洪升一眼,眼神里没有了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好好在里面反省吧,想想你这几年到底做错了什么,想想你爸爸要是还在,会怎么骂你。罗家的脸,被你丢尽了,以后,罗家不会再为你的错误买单了。”
说完,他没再看罗洪升的反应,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罗洪升撕心裂肺的哭喊:“爷爷!您别走!救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可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搪瓷茶杯——杯壁上的“平安”二字,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正午的阳光突然涌过来,刺得老爷子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挡在额前,指缝里漏进来的阳光,把远处的天空染成了透亮的蓝,没有一丝云,干净得像被水洗过一样。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胸口里积压了许久的沉郁,好像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轻松了不少。旁边的保安亭里,看守员正低头整理文件,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老爷子,慢走啊。”
老爷子也点了点头,慢慢走下台阶。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罗洪钢早上发的:“爷爷,要是会见完累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让司机去接您。安欣炖了银耳羹,说您喜欢喝,让我给您带过去。”
看着消息,老爷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眼底的疲惫也淡了些。他想起安欣第一次来罗家吃饭的样子,小姑娘有点害羞,却还是主动帮他盛汤,说“爷爷,这汤里放了莲子,对睡眠好”;想起罗洪钢接手集团后,每天早出晚归,却总记得他有高血压,每周都让家庭医生来家里量血压;想起之前罗家被罗洪升搅得鸡犬不宁,是罗洪钢一点点把烂摊子收拾好,把集团拉回正轨,还护住了安欣,护住了这个家。
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曾经被他担心“撑不起罗家”的孩子,已经成了罗家最可靠的支柱。而他一直寄予厚望的罗洪升,却在贪念里迷失了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老爷子走到路边,刚想给罗洪钢回消息,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过来,车窗降下,露出罗洪钢的脸。他穿着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看到老爷子,立刻推开车门走下来:“爷爷,怎么站在这里?我跟安欣说您今天会见,怕您累,就过来接您了。”
安欣也从副驾探出头,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笑着挥了挥手:“爷爷!我炖了银耳羹,放了您喜欢的冰糖,您上车趁热喝。”
老爷子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心里暖融融的。罗洪钢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动作轻柔,怕碰到他的旧伤;安欣则把保温桶递过来,桶壁还带着温度,暖了老爷子的手。
上车后,安欣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银耳羹递给老爷子:“爷爷,您尝尝,我特意炖了两个小时,莲子都炖烂了。”
老爷子接过碗,喝了一口,甜而不腻的银耳羹滑进喉咙,暖了胃,也暖了心。他看着安欣和罗洪升相视而笑的样子,突然觉得,罗家的未来,其实早就有了最好的归宿——不是靠血脉传承,而是靠正直和责任,靠彼此守护的心意。
车子缓缓驶离看守所,朝着家的方向开去。窗外的街景慢慢后退,阳光透过车窗,落在老爷子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暖意。他看着远处透亮的蓝天,心里彻底释然了——罗家的烂摊子,终于清干净了;而这个家,也终于有了该有的温暖和安稳。
以后的日子里,不会再有算计和争斗,只有安欣炖的银耳羹,罗洪钢处理工作时的认真,还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热闹。这样的日子,才是他一直想要的,也是罗家真正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