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还在刮,赵承渊抓着藤蔓往下爬,手指冻得发僵。冷霜月走在前面,肩上的伤一直没处理,血把半边衣服都浸透了。两人踩着冰壳子往下挪,脚下一滑就是万丈深渊。
走到一半,下面山洞里传来脚步声。两个披甲士兵举着火把走出来,盔甲上刻着个黑鹰标记。
“影营的人。”赵承渊低声说,“王守仁的狗。”
冷霜月回头看他:“绕路?”
“不。”他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问问路。”
石头飞出去,正中火把。火光一晃,两人趁乱摸下去。赵承渊一脚踹翻一个,冷霜月刀柄砸中另一个后颈。两人都没死,只是晕了。
他搜了身,掏出两块令牌。“正好用得上。”
两人换了衣服,混进一支往京城运粮的队伍。七天没合眼,穿过三道封锁线。赵承渊靠在马车上,怀里紧紧贴着那封密信,体温一点点把它烤干。
终于到了京城南门。
守城官兵远远看见两个人影走来,破衣烂甲,满身血污,像乞丐又像逃兵。
“站住!什么人?”城楼上喊话。
赵承渊没说话,从怀里抽出一份染血的战报,用力甩上城楼。
“这是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有单于退兵手书和军情印信。要是真的,你们都是功臣。要是假的——”他抬头,右眼角那道疤在雪光下格外显眼,“我脑袋在这儿,随便拿。”
守将翻开战报,手开始抖。边关大捷是真的。匈奴退兵三百里,押送质子入京请和。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开……开城门!”他声音发颤。
沉重的城门轰然打开。赵承渊迈步走进去,脚步有点歪,但背挺得笔直。
朱雀大街上,百姓围过来看热闹。有人认出他这身破甲是御史台的制式,可谁也不敢信,那个被通缉的“通敌罪臣”居然活着回来了?
一个老兵蹲在街口啃饼,忽然瞪大眼睛:“那不是赵大人吗?”
他冲过去跪下:“您背上有疤!我记得!三年前您查贪官被打三百杖,我给您送过药!”
人群炸了。
“赵大人?他还活着?”
“听说他在边关打赢了?”
“我家儿子在戍边,前两天传信说匈奴退了!是不是他打的?”
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来。有当年水灾时领过赈银的老农,有被冤入狱后来平反的囚犯家属,还有边军将士的母亲妻子。
一个小男孩举着个木头做的小鸟跑过来:“爹说这是赵大人的木鸢!他会飞!”
妇人们端着热汤往他手里塞:“喝一口吧大人,暖暖身子。”
赵承渊没接,只是一步步往前走。雪花落在他肩上,没人扫。血从袖口滴下来,也没人擦。
可所有人都在喊。
“战神!战神!”
一声比一声高,震得宫墙都在响。
消息传进宫里时,皇帝正在批奏折。
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赵承渊回来了!百姓全上街了,都在叫他‘战神’!”
笔尖一顿,墨点溅在纸上。
皇帝起身就往殿外走。
紫宸殿前,积雪未化。赵承渊一身残甲踏雪而来,风卷着血味扑面。
他走到丹墀下,双膝跪地,双手高举战报。
“臣,幸不辱命。”
皇帝接过战报,一页页看。手越抖越厉害,看了三遍,还是不信。
“这……真是真的?”
“您可以派人去查。”赵承渊抬头,“雁门关守将姓李,左耳缺了一角;朔州粮仓钥匙藏在井底石缝;单于退兵前烧了三座营帐做掩护——这些,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皇帝嗓子发紧:“你……怎么活下来的?”
“靠命硬。”他说,“也靠有人想让我回来。”
皇帝沉默很久,终于开口:“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赵承渊从怀里取出密信副本,放在龙案上,“但我身后那些死了的将士委屈。他们不该死在自己人手里。”
皇帝展开密信,脸色变了。
“王守仁勾结匈奴,泄露布防图,导致三城沦陷。他派影营杀我灭口,火烧大帐,逼我坠崖。”赵承渊声音很平,“我不是来要赏的。”
他顿了一下。
“我是来要命的。”
满殿寂静。
“陛下,民间称我‘战神’。既然如此——”他一字一句,“请准我以战神之名,血祭王党九族,祭奠边关亡魂。”
皇帝猛地抬头:“你要清算?”
“不是我要。”赵承渊盯着他,“是律法要。是千千万万被坑害的百姓要。是那些饿死的孩子、冤死的囚徒、战死的士兵要。”
“你可知这话一旦出口,朝堂就要塌一半?”
“塌了更好。”他说,“烂根不除,新芽长不出来。”
皇帝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变了。不再是那个总笑着说“我家柳娘子说了”的年轻官员。也不是那个被按在地上打三百杖还笑得出声的疯子。
他是真的杀红了眼。
可偏偏这双眼里,没有一丝慌乱。
只有冷。
像冬天的铁。
“你……不怕背上骂名?”
“怕。”赵承渊点头,“但我更怕闭眼那天,听见孩子问我妈:‘娘,当年是谁让咱们吃树皮的?’我妈答不上来。”
皇帝呼吸重了。
殿外传来呼喊,一阵一阵,像潮水拍岸。
“战神!战神!”
太监探头进来:“陛下,百姓……不肯散。”
皇帝站起来,在殿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停在赵承渊面前。
“你要清算王党。”他说,“可证据呢?仅凭这一封信,不够。”
赵承渊伸手入怀,又掏出一叠纸。
“这是江南税赋账册副本,柳家商队三年来的运输记录,每一笔赃银流向都有迹可循。这是东厂番子受贿名单,这是五位国公私印并列的密信拓本,这是影营杀手供词——”他一样样摆出来,“我还带回来两个活口,就在宫门外候着。”
皇帝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材料,声音低下去:“你早准备好了。”
“我从悬崖上跳下来那一刻就开始准备了。”赵承渊说,“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就得把这些人一个个拖进地狱。”
皇帝久久不语。
外面的呼声越来越响。
“战神!战神!”
终于,他拿起玉玺,却没有盖下去。
“你想要什么?”
“我要九族连坐令。”赵承渊说,“我要菜市口立斩,三日不收尸。我要抄家所得全部充作军饷,重建边关防线。”
“你就不怕牵连无辜?”
“若有无辜者被错杀——”他摘下腰间蹀躞带,放在案上,“我这条命赔给他。”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皇帝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还记得当初县试放榜那天吗?你是案首,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褐,站在雨里笑。”
“记得。”赵承渊点头,“那天我心想,总算能吃顿饱饭了。”
“现在呢?”
“现在我想的是,”他抬头,“怎么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
皇帝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有决断。
他提起朱笔,在空白圣旨上写下几个字。
赵承渊跪在地上,看着那支笔落下。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谁都拦不住了。
风停了。
第一缕阳光照在紫宸殿前的积雪上,亮得刺眼。
赵承渊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横在皇宫中央。
他的右手缓缓握紧,掌心是一枚从影营身上搜来的铜钱,边缘磨得发亮。
左手边,战报静静躺在雪地上,一角掀开,露出“斩首三千,俘敌五百”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