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从战车上跳下来时,靴底踩进半凝固的血泥里,发出轻微的“咯”声。他没管,径直走向主营帐。披风上那道裂口还在,血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像块洗不掉的疤。
刚进帐门,他就看见案几上堆着三卷竹简,用红绳捆着,封口盖了火漆印。他知道是什么。
柳明瑛站在案边,手腕上的翡翠镯轻轻碰了下砚台,声音很轻。她没说话,只把一份名单推到他面前。
“最后三个。”她说,“昨夜子时,在互市西巷的粮仓夹层里抓到的。”
赵承渊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名字陌生,但背景清楚:一个伪装成皮货商,一个混在修渠民夫中,还有一个竟是匈奴派来假投降的百夫长。五年潜伏,滴水不漏。
他笑了下:“娘子这局布得够深啊。”
柳明瑛低头整理袖口:“不是我布的。是他们自己露了马脚——前天有人用‘右谷蠡王’私印买盐,结果印章边缘磨损方向不对。咱们的人顺藤摸瓜,才挖出这条根。”
赵承渊点点头,随手拿起火折子,咔嚓一划,点燃了名单一角。
火焰慢慢爬上来,纸页卷曲、发黑、化灰。他松手,灰烬飘向地面,像一群死蝴蝶。
外面传来脚步声,沉重而缓慢。一名被反绑双手的男子跪倒在帐门口,额头贴地。
是细作首领。
赵承渊走到他面前,蹲下,平视他的眼睛。
“你说,我为啥能抓你?”
那人不答,牙关紧咬。
柳明瑛轻声道:“因为你老婆病了三个月,是我们柳家商队送的药。她喝的是安神汤,吃的是参片粥,连大夫都是从京城请来的老郎中。”
男人眼皮猛地一跳。
“你儿子想进书院读书,可没有户籍。我们帮你办了流民籍,还塞了个‘义捐名额’进去。现在他在读《论语》,先生说他字写得不错。”
男人呼吸变重了。
赵承渊站起身,背手踱步:“你们匈奴靠刀,靠马,靠劫掠活命。我们不一样。我家柳娘子说了,百姓过得好,国家才稳当。”
他顿了顿。
“你在边关藏了五年,见过哪家孩子饿得哭?哪户人家房子塌了没人管?你偷过军情,也传过密信,可你有没有发现——就算打仗,我们的粮车照样给灾民发米,驿站照样送药到村?”
男人终于抬头,眼神动摇。
“你不是输在情报网不够密。”赵承渊指着地上那堆灰,“你是输在这张网——比你想象的大得多。它不止包着军队,还包着百姓,包着商铺,包着学堂,包着每一碗热饭、每一盏夜灯。”
帐外风停了,沙粒不再拍打帐篷。
柳明瑛走到丈夫身边,低声说:“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正厉害的不是战车,也不是木鸢,是人心。”
赵承渊看向她,笑了笑:“我家柳娘子说得对。”
然后他转回头,盯着那名跪着的男人。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押回京师,砍头示众,家人流放三千里。二是留下,做点有用的事。”
男人嘴唇动了动。
“比如?”他声音沙哑。
“比如告诉我,还有没有人没被抓出来。”赵承渊坐回主位,“或者,教我们怎么识破下一个想混进来的细作。”
男人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双膝往前挪了一寸,额头再次贴地。
“我愿……为赵夫人效死。”
赵承渊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茶还是温的。
柳明瑛伸手给他添水,镯子碰着瓷壶,叮一声。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亲卫冲进来,单膝跪地:“大人!榆林驿快马加急——西北三十六寨有异动,冷将军请求支援!”
赵承渊放下茶杯,站起身。
“备车。”
亲卫应声要走。
柳明瑛忽然开口:“等等。”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牌,递给赵承渊。
“这个,带上吧。上次你说忘了。”
赵承渊接过铜牌,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
他点头。
“走。”
亲卫转身出去。
帐内只剩两人。
柳明瑛看着丈夫,轻声问:“真要去?”
赵承渊把铜牌塞进怀里,活动了下手腕。
“不去不行。”他说,“那边还有个孩子等着上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