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带着亲卫赶到榆林驿的时候,天刚亮。他没进帐篷,直接去了三十六寨的方向。路上遇到几个修渠的民夫,扛着铁锹走得歪歪扭扭。他叫住人问了几句,才知道冷将军已经带人去北坡挖水道了。
他点点头,转身对传令兵说:“把冷将军调回来,让她带人去帮三十六寨修渠。”
传令兵愣住:“大人,这是军令?”
“是。”
“可前线还没清完残敌……”
“百姓喝不上水,比敌人更急。”
消息传开,军营里炸了锅。有人说赵大人疯了,打了胜仗不追击,反倒去给人盖房子。也有人说,这正是战神厉害的地方——别人打仗为抢地盘,他打仗是为了让人活下来。
三天后,赵承渊亲自打开军仓,把存粮一袋袋分到各寨手里。他还带上工匠队,挨家挨户修屋顶、补墙角。有个老妇人家的房子漏雨多年,房梁都快塌了。他蹲在泥地里,拿起锤子叮叮当当敲钉子,动作笨拙但认真。
小孩围了一圈看热闹。
“战神还会干木工?”
“你傻啊,战神啥都会!”
“那他咋不给我娘修个新灶台?”
赵承渊听见了,抬头一笑:“明天就安排。”
孩子蹦高了喊:“战神答应我了!”
当晚,村口响起了鼓声。
一支由老人和少年组成的鼓乐队,敲起了《安泰谣》。这曲子原本是太平年间的童谣,几十年战乱没人敢唱。今夜不知谁起了头,越唱人越多,火光从一家院子蔓延到整条街。
消息传到十里外的匈奴营地。
新单于坐在帐中,手里捏着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非敌非客,是邻是人。
旁边放着一块铜牌,样式古旧,是他父亲当年留下的冷家遗物复刻版。他盯着看了很久,终于站起身,换下皮甲,披上素袍。
中秋夜,边关校场摆起长桌。汉人百姓端着粗碗米酒,匈奴部众带来烤羊肉和奶酪。一开始两边坐得远远的,中间空出一大片地。火堆点燃后,风把烟吹向一处,有人咳嗽,两边人都笑了。
赵承渊站在高台边缘,看见一个汉族小孩蹲在火堆边烤红薯,旁边是个匈奴少年,正笨手笨脚地削木棍。他走过去,没说话,一手牵起一个,把他们的手放在火焰上方。
火光照着两张脸。
一个紧张,一个好奇。
谁也没缩手。
鼓乐突然响起,节奏由慢变快。有人拍手,有人跺脚,接着跳了起来。舞步杂乱却热烈,汉人跳的是农耕节庆的动作,匈奴人甩臂踏步带着草原风情。两种节奏撞在一起,居然合上了拍。
人群动了。
原先隔开的桌子被挪开,男女老少围成大圈。有汉人教匈奴人打花鼓,有匈奴汉子拉着小姑娘转圈。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新单于站起身,端起一碗酒,走向高台。
全场渐渐安静。
他看着赵承渊,声音不高但清楚:“赵大人,这酒……当敬天下!”
赵承渊接过酒碗,没喝。
他转身,将酒缓缓洒在地上。
酒液渗进沙土,像血,又不像血。
他说:“敬的不是我,是这片不再流血的土地,是今晚能安心入睡的孩子。”
话音落,静了一瞬。
接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战神保边关,太平万万年!”
“赵大人万岁!”
“胡汉一家亲!”
人们开始跪拜。
老人跪下,妇女跪下,连士兵也放下武器跪成一片。他们额头触地,双手举过头顶,像是要把命交出去。
赵承渊脸色变了。
他猛地跃下高台,几步冲进人群,一把扶起最近的老汉。
“起来!都给我起来!”
他又去拉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
“我不是神!我是你们的邻居!是这土地上的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他一个个扶,一边扶一边喊。
有人迟疑,有人流泪,有人边哭边笑。
终于,再没人跪着。
新单于默默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你说‘是邻是人’,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赵承渊看他一眼:“那你以后就是这儿的人。”
“好。”
“名字改了吗?”
“改了。叫冷平。”
“平?”
“和平的平。”
远处篝火还在烧,鼓点没停。孩子们围着火堆跑圈,嘴里哼着刚学的歌。有个小丫头摔倒了,立刻被两个大点的孩子拉起来,三人一起笑着跑远。
赵承渊站在人群中央,衣服沾了灰,脸上有汗。
他抬手摸了摸右眼角那道疤,没说话。
亲卫凑过来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明日开始,编户齐民。”
“然后呢?”
“孩子上学,老人有养。”
“这就是……胜利?”
“这才是真正的胜仗。”
新单于走过去,捡起一只掉在地上的木勺,擦了擦,放进旁边的筐里。
有人注意到,跟着做了。
很快,散落的碗筷都被收好,残渣归堆,火堆边上整齐摞起了木柴。
一个匈奴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说:“我们以前抢东西,现在能帮忙吗?”
赵承渊点头:“当然。”
老人笑了笑,弯腰捡起一块破布,开始擦桌子。
月亮升到头顶时,校场已经干净不少。
有人坐在原地聊天,有人靠着同伴打盹,还有几个孩子躺在毯子上数星星。
赵承渊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累极了。
但他没坐下。
他知道,这一晚过后,很多人会记住这个日子。
不是因为打了胜仗,而是因为他们第一次敢相信——
太平,是真的可以来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那里还留着刚才扶人时磨出的一道红印。
很浅,但有点疼。
他没擦,就这么站着,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