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62年的中原大地,晋楚争霸的棋局已拧成死结。
当晋国的赤旗在料峭春风里猎猎作响,当郑国的夯土城墙被联军铁蹄震得微微发麻,这一年的历史脉络,便在霸主的雄谋、智者的清醒与小国的无奈中徐徐铺展。
暮春的新郑城,连风都裹着惶惶不安。
郑国国君郑简公刚从两年宫闱喋血、反复叛盟的乱局里喘匀气,就被一份急报砸得魂飞魄散——晋悼公亲率鲁、宋、卫等十二国联军,以“反复无常、背盟失信”为罪名,兵锋直抵城下。
晋悼公这招“杀鸡儆猴”来得又快又狠,联军旌旗连绵数十里,把新郑围得水泄不通;攻城鼓擂得震天响,城砖都跟着嗡嗡发抖,城楼上的郑军士兵早吓得腿肚子转筋,握戈的手止不住地打颤。
郑简公这回是真慌了神,朝堂上的青铜鼎都被他踱得发烫。
往年晋国来攻,他还能转身向楚国哭求援兵,可这一次,楚国刚在与吴国的厮杀中折了臂膀,自顾不暇,连封敷衍的回音都没递来。
大臣们吵成一锅粥,有人喊着“死战到底”,有人哭着“不如降楚”,唯有大夫子产稳稳地站在殿中,语气沉得像块压舱青石:“国君,楚国救兵不到,晋国势大难挡。如今唯有真心归附,献上厚礼表忠,才能保郑国百姓与宗庙周全。”
这话戳中了郑简公的软肋——他当惯了“墙头草”,却不敢赌上整个国家的命运,当即拍板:“备车,寡人亲赴晋营求和!”
求和的队伍摆得极尽谦卑,郑简公亲自捧着郑国的镇国之宝:一百辆披甲列刃的兵车、一套音色醇厚的青铜编钟,还有十六名能歌善舞的歌女,在晋营辕门外恭恭敬敬地等了三个时辰,才被获准进见。
晋悼公本就没打算真灭郑国——郑国卡在中原要冲,留着它既能牵制楚国,又能年年坐收贡赋,这笔账再划算不过。见郑简公低头服软,他顺势借坡下驴,派重臣赵武主持和谈,给足了双方台阶,也显足了霸主风范。
双方在萧鱼定下盟约,郑简公当场跪地,声音发颤却字字咬实:“往后郑国便是晋国臣属,年年朝贡不绝,岁岁出兵从征,若有二心,甘受天打雷劈!”
晋悼公也摆出霸主气度,当场下令释放此前俘虏的郑军将士,命十二国联军拔营撤兵。这场“萧鱼之盟”,让郑国暂时结束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的日子,也让晋国的中原霸权彻底扎稳了根,晋悼公“九合诸侯”的功业,在这一刻攀上了顶峰。
收服郑国的捷报传回晋国都城绛邑,全城张灯结彩,连街头的酒肆都免费供饮。
晋悼公龙颜大悦,当即把郑简公献上的贡品分了一半,连夜派内侍送到大夫魏绛府上。“若没有魏大夫的‘和戎之策’,寡人哪能安心南下争霸,全无后顾之忧?”晋悼公特意叮嘱内侍,“这份功劳,他最该受赏,务必当面传寡人的话。”
魏绛堪称晋国的“定海神针”。
此前北方戎狄部落频频袭扰晋国边境,大臣们都红着眼喊“打回去”,唯有魏绛力排众议,提出“和戎之策”——用财物安抚戎狄,与其结盟共守边疆。
这一招釜底抽薪,让晋国彻底摆脱了两线作战的窘境,才有精力集结十二国联军收拾郑国。可面对这份沉甸甸的赏赐,魏绛却连夜捧着贡品进宫,跪在晋悼公面前,头都磕出了红印,执意不肯接受。
“国君因微功赏我,臣感激涕零,却万万不敢受。”魏绛声音恳切,“当年后羿凭善射称霸天下,却整日沉迷打猎,不问国事,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晋国虽强,收服了郑国,可南方楚国虎视眈眈,西边秦国也没安好心,更该‘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啊!这些贡品,该归入国库,以备将来急用。”
晋悼公听完这话,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身,快步走下台阶扶起魏绛,手掌都拍红了他的胳膊:“你说得太对了!寡人只顾着庆祝胜利,反倒忘了居安思危,这才是真糊涂!”
他没收回赏赐,却让人把魏绛的话刻在青竹简上,用铜钉钉在朝堂正中央,让文武百官每日进出都能看见——这便是“居安思危”这个成语的由来,从此成了历代治国者的醒世箴言。
晋国君臣相得的和睦,更衬出小国的身不由己。
为了证明归附晋国的真心,郑简公主动请缨,带着郑军去攻打楚国的附庸许国。
许国国君许灵公吓得魂不附体,连夜派人套着快马向楚国求救,可楚国自身难保,根本抽不出一兵一卒。走投无路的许灵公只能跟着使者逃到楚国,最后客死他乡,成了大国争霸棋盘上一枚被随手丢弃的棋子。
郑国这一仗打得轻松,却也彻底把楚国得罪死了,为日后的祸端埋下了隐患。
西边的秦国也没闲着。作为楚国的“铁杆盟友”,秦国见晋国重兵扎堆中原,立刻抓住机会,派军队偷袭晋国西部边境。
虽说没占到多大便宜,却成功把晋军兵力拖散——晋国既要防着南边的楚国反扑,又要应付西边的秦国骚扰,顿时陷入顾头不顾尾的窘境,无意间给晋楚争霸的天平,添上了一抹平衡的砝码。
公元前562年的故事落幕时,晋国的霸主光环虽愈发耀眼,可魏绛“居安思危”的警示,早已在光环下点出了潜藏的暗礁。萧鱼之盟的墨迹里,藏着晋国的雄图大略;魏绛谏言的竹简上,写着智者的清醒通透;而许灵公客死楚国的悲剧中,装着小国的无尽辛酸。
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公元前561年的钟声敲响,中原与边疆的风波便接踵而至。
公元前561年春,晋国的霸权首先在东方遭遇考验——莒国公然背弃与晋国的盟约,转而投靠齐国。
莒国地处齐鲁之间,是晋国牵制齐国的重要支点,它的叛离无疑是在挑战晋悼公的权威。晋悼公本欲亲征,却因边境琐事缠身,便派大夫中行偃率军讨伐。
中行偃是晋国名将,治军严明,楚军刚与吴国交战元气未复,齐国也不敢贸然出兵相助,莒国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国君莒犁比公被迫出城请降,承诺恢复对晋的朝贡,晋国的东方防线才算稳住。
同一时间,西边的秦国又起事端。
公元前562年偷袭晋国未果后,秦国并未收敛,反而在公元前561年夏联合楚国的附庸部落,再次袭扰晋国西部边境。
这次晋军早有防备,魏绛亲自率军迎击,他沿用“和戎之策”中分化瓦解的思路,先策反了与秦国联合的戎狄部落,再集中兵力猛攻秦军主力。秦军腹背受敌,被打得丢盔弃甲,连主将都成了俘虏。经此一役,秦国元气大伤,好几年都无力再犯晋国边境,魏绛的军事才能也在此战中展露无遗。
这一年,南方的楚国也迎来了权力更迭的阵痛。
楚共王病重,自知时日无多,便开始安排后事。他因早年与晋国交战时瞎了一只眼睛,始终耿耿于怀,特意留下遗命,要求大臣们为他上“灵”或“厉”这样的恶谥,以警示后人“战败之耻”。
楚共王的自省虽显悲壮,却未能改变楚国的颓势——此时的楚国,既要应对吴国的持续袭扰,又因郑国归附晋国而失去了中原的重要支点,国力日渐衰退。
同年冬天,楚共王病逝,太子熊招即位,是为楚康王。
新君初立,楚国忙于内部稳定,暂时无力与晋国争夺中原,这为晋国赢得了宝贵的战略缓冲期。
而在中原腹地,郑国的“表忠”之路仍在继续。
公元前561年秋,郑简公按照萧鱼之盟的约定,亲自带着丰厚的贡赋前往晋国朝见。
晋悼公对郑简公的恭顺十分满意,不仅以诸侯之礼隆重接待,还特意赏赐了他一套王室专用的礼器。
郑简公受宠若惊,回国后立刻再次率军攻打楚国的附庸蔡国,拿下了蔡国的两座城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对晋国的忠诚。
这种“以战表忠”的做法,虽让郑国暂时获得了晋国的庇护,却也让它彻底沦为晋国争霸的工具,深陷大国博弈的泥沼。
公元前561年的岁末,周王室也发生了一件牵动诸侯的小事——周灵王的弟弟儋季去世,他的儿子儋括因不满王室对自己的安排,暗中联络王室贵族,企图发动叛乱夺取权力。消息传到晋国,晋悼公派大夫士匄前往周都调停。
士匄凭借晋国的霸主威望,当面斥责儋括的不臣之心,又安抚了王室贵族,最终成功平息了这场未发的叛乱。
周王室的内乱仍需依赖晋国调停,更印证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时代现实。
回望公元前562至561这两年,春秋的舞台上虽无惊天决战,却处处暗藏风云。
晋国以萧鱼之盟巩固霸权,借魏绛的文武之才稳定边疆;楚国因国君更迭陷入调整,无力北顾;郑国、莒国等小国则在大国的夹缝中艰难求生。萧鱼之盟的墨迹未干,居安思危的箴言犹在耳畔,而权力的博弈、生存的挣扎仍在继续。
这两年的历史,就像连接晋悼公霸业顶峰与后续格局变动的纽带,既见证了霸权的稳固,也预示着新的风云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