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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的清晨,阴山军堡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校场上的露水还没干透,新晋士卒的操练声已经震天响——不是一两千人,是整整五千新兵分批训练,吼声汇在一起,像闷雷滚过山谷。

王二狗站在三丈高的土台上,手里拿着新制的铁皮喇叭。这玩意儿是金不换刚捣鼓出来的,能把声音传出去半里地。

“都听清了!”王二狗的破锣嗓子通过喇叭放大,在雾气里回荡,“你们这五千人,是从北疆三州十二县选出来的好苗子!但好苗子不练,上了战场就是送死!从今天起,往死里练!”

台下五千新兵排成五十个方阵,每个方阵前都站着教官——都是从野狐岭下来的老兵,最次也是队正。刘三儿、石锁这些新晋军官也在其中,每人负责带一队。

陈骤骑马缓行在校场边缘,身后跟着韩迁和周槐。晨雾沾湿了马鬃,在鞍具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新兵五营已经编成。”韩迁翻着手里的册子,“破军营补一千,陷军营补八百,霆击营补七百,射声营补五百,北疆铁骑补两千。加上原有兵力,北庭都护府现辖总兵力五万三千人——骑兵一万二,步兵四万,弓弩手八千,辅兵三千。”

周槐补充道:“按将军吩咐,各营驻地也做了调整。大牛率两万步骑镇守阴山主隘;胡茬、张嵩领一万铁骑驻黑水河南岸,兼顾慕容部与白狼部方向;窦通、李敢领一万步弓守孤云岭山口;余下一万三千人为机动兵力,由将军直接节制。”

陈骤点头,目光扫过雾气中隐约可见的操练方阵。五千新兵,三个月后就是五千战卒。加上原有的四万八千人,北疆总算有了像样的防御力量。

“粮草呢?”他问。

“平皋粮仓现有存粮二十万石,够五万人吃半年。”韩迁说,“秋后屯田收成,预计能再收十五万石。加上朝廷拨付和互市采购,支撑到明年开春没问题。”

“军械?”

“匠作营全力赶工。”周槐翻开另一本册子,“床弩已造六架,月底前能完成十架;单兵弩炮造了两百架,配给了各营斥候队;新制铁甲三千副,皮甲五千副;弓弩箭矢……存量三十万支,每月能新造五万。”

陈骤勒住马,看着雾气中一个正在练习长矛突刺的方阵。新兵们动作还很生涩,但每一下都拼尽全力。

“告诉王二狗,”他说,“训练要狠,但伙食要足。每天保证一顿肉,操练受伤的及时医治。我要的是精兵,不是病夫。”

“是。”

离开校场,三人去了匠作营。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叮当声密得像暴雨。上百个匠人在忙碌,熔炉的火光把雾气都映红了。

金不换正蹲在一架新式床弩前,脸上全是煤灰。李莽站在他身旁,空袖管扎在腰间,右手拿着炭笔在木板上快速计算着什么。

“将军!”看见陈骤,金不换跳起来,“您来得正好!看这个——”

他指着床弩的转向机括。这次做了双层结构,下层固定,上层可转动,只需两人就能操作。

“试过了,”金不换兴奋地说,“转一圈只要十息!配上特制的破甲箭,一百二十步内能射穿三层铁甲!”

陈骤试了试转向手柄,确实轻省。他又看向旁边堆着的十几架单兵弩炮——比之前的更小巧,弩臂用复合竹木制成,弹性更好。

“射程?”

“五十步。”李莽接话,“但能连发八矢,装填快。适合斥候和轻步兵。”

“造多少了?”

“三百架。”金不换说,“月底前能再出两百架。就是箭矢费铁,一架配五十支箭,五百架就是两万五千支……”

“铁料不够找仓曹。”陈骤说,“北疆不缺铁,缺的是好铁匠。让你收的学徒如何了?”

“收了八十个!”金不换咧嘴笑,“都是各营挑出来的机灵小子,还有十几个伤残老兵——手残了,但眼力还在,能教新人。李莽带他们,一套规矩下来,三个月就能出师。”

陈骤拍拍李莽肩膀:“辛苦。”

李莽摇头,没说话,但眼神坚定。

从匠作营出来,陈骤去了医营。还没进门,就闻见浓烈的草药味。院子里,苏婉正在给二十几个医护学徒上课——都是各营选送的老兵和阵亡将士遗属。

“伤口清洗要用煮过的水,加盐。”苏婉声音平静,手里拿着块沾血的布条做示范,“清创要彻底,坏肉必须割干净。缝合针要烤过,线要用羊肠线……”

学徒们认真听着,有人拿炭笔在木板上记笔记。陈骤看见人群里有几个妇人,三十多岁年纪,眼睛红肿,但学得格外认真——她们的丈夫都死在野狐岭。

“将军。”一个医护兵看见陈骤,小声提醒苏婉。

苏婉回头,朝他点点头,继续讲课:“今天先到这里。下午练习清创缝合,用猪皮练手。每人练十次,做不好的加练。”

学徒们散去后,苏婉才走过来,擦了擦手上的血污。

“怎么来了?”

“看看。”陈骤打量她,“累不累?”

“还好。”苏婉顿了顿,“就是缺人手。二十个学徒不够,至少需要一百个。北疆五万兵马,至少得配五百医护兵,现在连一百都不到。”

“继续招。”陈骤说,“从各营辅兵里选,从阵亡将士家眷里选。待遇从优,学成后月钱翻倍。”

苏婉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平皋那边送来的药材,有几味不对。廖主簿查了,是仓曹一个老吏搞的鬼——以次充好,吃回扣。人已经抓了,正在审。”

陈骤眼神一冷:“按军法办。该杀的杀,该流的流。告诉廖文清,仓曹从上到下彻查一遍,再有这种事,他这主事也别干了。”

“嗯。”

离开医营,陈骤去了屯田区。两个月前还是一片荒地的山坡,现在已经被开垦成梯田。绿油油的粟米苗在晨雾中舒展着叶子,几十个老兵正在田埂上挖渠引水。

一个独臂老兵看见陈骤,放下锄头想行礼,被陈骤按住。

“收成如何?”陈骤问。

“好着呢!”老兵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土肥,水足,秋后一亩地能打两石粮!五亩地就是十石,够一家五口吃一年还有余!”

旁边另一个瘸腿老兵凑过来:“将军,咱们这些残废,还能种地养活自己,死了的弟兄们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陈骤拍了拍他们肩膀,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梯田层层叠叠,沿着山坡铺展开去,像给大地披上了绿色的鳞甲。更远处,还有更多荒地在开垦——都是分给阵亡将士家属和流民的。北疆缺人,更缺扎根的人。这些田地,就是根。

回到将军府时已近午时。周槐已经在等着了,脸色有些凝重。

“将军,内部肃清有进展了。”

两人走进前厅。周槐摊开一份名单,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后面标注着罪名:通敌、贪墨、渎职……

“赵崇倒台后,他那些旧部大多清理了,但还有漏网之鱼。”周槐指着名单,“这个,仓曹主簿,吃药材回扣;这个,关防哨长,私放商队过关,收受贿赂;这个……最麻烦,是平皋县衙的户房书吏,暗中给卢杞传递消息。”

“抓了么?”

“抓了。”周槐点头,“但那个书吏……咬舌自尽了,没问出更多。不过从他住处搜出些书信,证明卢杞在北疆还有暗桩,只是藏得更深。”

陈骤沉默片刻:“继续查。但要注意分寸,别搞得人心惶惶。北疆需要稳定,需要人心聚拢。”

“明白。”

午饭后,陈骤处理积压的文书。五万大军的整编,千头万绪:驻地调整,粮草调配,军械分配,军官任命……每一件都需要他过目定夺。

申时,冯一刀回来了。

这汉子黑瘦了一圈,但眼神更锐利了。他单膝跪地:“将军,末将回来了。”

“起来说。”陈骤扶起他,“漠北情况如何?”

“比预想的麻烦。”冯一刀接过栓子递来的水碗,灌了一大口,“‘狼主’不止五千骑,至少八千。而且他在狼居胥山北麓建了营地,不是帐篷,是木寨——虽然简陋,但确实在筑城。工匠不止汉人,还有西域来的,在教他们造投石机。”

厅里空气一凝。

“投石机?”周槐皱眉。

“对。”冯一刀点头,“虽然粗糙,射程只有百步,但确实是投石机。末将的人混进去看过,他们在用投石机练习砸土墙——显然是针对关隘。”

陈骤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狼居胥山。那里距离阴山四百里,中间隔着大片草原。

“他什么时候会动?”

“秋后。”冯一刀很肯定,“草原八月草黄,九月马肥。‘狼主’正在囤积粮草,打造军械。末将估计,最迟九月底,他就会南下试探。”

陈骤沉默良久,转身对周槐说:“传令各营,加快整训。七月末,我要看到新兵成军。八月初,全军进入战备状态。”

“是!”

“另外,”陈骤看向冯一刀,“你带斥候营继续往北探。我要知道‘狼主’的一举一动——他何时集结兵力,走哪条路线,兵力多少,装备如何。”

“末将领命!”

冯一刀退下后,厅里只剩陈骤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面靛蓝大旗。

旗在午后的风里猎猎作响,像战歌,也像警钟。

北疆深耕,才刚开始。

但敌人的刀,已经悬在头顶。

五万大军,十二座烽燧,五百架弩炮,十架床弩……

这些够不够?

他不知道。

陈骤深吸口气,转身走向后院。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陈骤凝重的脸色,轻声问:“出事了?”

“嗯。”陈骤点头,“漠北的‘狼主’,秋后可能会南下。”

苏婉沉默片刻,继续晾布条:“需要医营做什么?”

“备足药材,培训更多医护。”陈骤说,“可能要打硬仗。”

“好。”苏婉只说了一个字,但很坚定。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满院的阳光。

远处传来新兵操练的吼声,近处有匠作营的叮当声。

北疆的夏天,正一步步走向秋天,而秋天,从来都是征战的季节。

陈骤握了握苏婉的手,握得很紧苏婉也握紧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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