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温珞柠站起身,走到窗前。
望着庭院中秋日里开始逐渐凋零的凌霄花,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醒:
“后宫里的恩宠,从来都不是靠争抢一时之短长就能稳固的。
陛下见过的美人还少吗?
方顺仪家世才貌出众不假,可正因如此,她甫一入宫便位份不俗,树大招风,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
翊贵妃、恪妃,乃至其他潜藏的势力,谁会容她轻易得势?
庆贵人家世也不差,若是真如小福子所言,性子娇纵。
这样的女子,进了深宫,也未必是福。
话虽如此。
温珞柠内心其实也与宫中大多数人的看法一致。
都认为这位家世、容貌、性情俱佳,且被陛下钦点高位入宫的方顺仪,理应是最有希望拔得头筹的那一个。
毕竟,陛下能给予她较高的位份,本身就已是一种认可的讯号。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顾聿修第一个召幸侍寝的,并非众望所归的方顺仪,也非小福子特意提及的庆贵人。
而是一位在秀女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仅得了从七品选侍位份的卫氏。
这位卫氏得以承沐天恩。
并非因其门第有多么显赫,或是姿容有何等倾国倾城之貌,而是凭着一手精妙绝伦的琵琶技艺。
那晚,凤鸾春恩车前去接她侍寝。
车驾行至太液池畔的九曲回廊时,一阵清越悠扬、如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便已隔着纱帘流泻而出。
弦音铮琮,竟是一路轻拢慢捻,直至乾清宫的汉白玉阶前,方才曲终收拨。
亦有宫人私下议论,那夜太液池的锦鲤闻得琵琶声,都纷纷跃出水面,鳞光点点,恍若聆听。
更是为此事增添了几分玄妙色彩。
月下闻弦,惊起鱼鸟,曲终获赏,恩泽独厚。
这般以艺邀宠、别出心裁的路数,在这百花争艳的后宫中,倒也算是一股清流。
也难怪陛下会青眼有加。
哪有男子不喜欢这样风姿绰约,又与众不同的女子?
便是温珞柠听说之后,也对这位卫选侍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好奇。
但这好奇,就如同秋日天边的一缕薄云。
风稍稍一吹,便散了形状。
不过是那种若是偶然在宫道上遇见,会因着她近日的名气而多看上一两眼,却不值得为此特意花费心思去接近。
侍寝的次日,顾聿修便下了恩旨。
晋卫选侍为正七品娘子,并特赐封号“清音”,以嘉奖其技艺超群,才情不俗。
同时,将其居所安置在了恪妃所主的玉照宫东偏殿,瑶花堂之中。
更让六宫侧目的是,这位新晋的清音娘子,在首次侍寝之后,竟又接连三日蒙受召幸!
圣眷之浓,在同期入宫的新人中可谓一枝独秀。
陛下甚至赏下了一把前朝制的紫檀木嵌螺钿琵琶,并允她可随时至上林苑的“澄音水榭”演练曲谱。
这份殊荣,令后宫众人不禁对这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清音娘子刮目相看。
而且,与众人预想中恃宠而骄、四处招摇的姿态截然不同。
这位卫娘子为人却异常低调。
甚至可以说是深居简出。
每日侍寝完毕,凤鸾春恩车便会准时将她送回瑶花堂。
而且,这卫氏既不主动与其他妃嫔往来应酬,也鲜少在上林苑、畅音阁等场合露面。
让那些想要一探究竟、或是存心结交、亦或是准备给她个下马威的妃嫔们,都寻不到下手的机会。
颇有些无处着力的憋闷之感。
然而,就在众人暗自警惕之际。
这位神秘的卫娘子,竟主动找上了含章宫的大门。
那日午后,温珞柠正倚在窗下的榻上小憩。
含珠轻步走进来,低声禀报道:
“娘娘,玉照宫的卫娘子在外求见,说是特来拜访娘娘。”
温珞柠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怔愣:
“卫娘子?哪个卫娘子?”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娘娘浑忘了吗?就是……就是近来颇得圣心,连着侍寝了三日的清音娘子啊。”
含珠连忙补充道。
温珞柠秀眉微蹙,心中疑窦丛生。
她与这位卫娘子素昧平生,对方为何会突然来访?
她下意识地觉得此事透着蹊跷,不愿节外生枝。
于是,摆了摆手道:
“去告诉她,本宫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不便见客,请她回去吧。”
无论这位卫娘子是出于何种目的前来。
是真心仰慕想要投靠,还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亦或另有图谋,她都不想卷入其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娘娘。”
来到宫门外,含珠对着等候在那里的卫娘子,委婉转达了温珞柠的话:
“卫娘子安好。
实在不巧,我们娘娘今日偶感不适,精神不济,正在内室静养,实在不便见客。
娘娘说,多谢娘子好意,心领了。
还请娘子先回吧。”
卫娘子脸上不见半分愠色和尴尬,依旧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柔柔道:
“那倒是嫔妾来得不巧了,扰了昭仪娘娘。
既如此,嫔妾便不多打扰了,改日等娘娘玉体安康,嫔妾再来请安。”
说罢,还微微福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
含珠也笑着还礼:
“娘子慢走。”
卫娘子这才带着身边随侍的一名小宫女,转身袅袅娜娜地离开了含章宫的地界。
刚走出不远,跟在卫娘子身后的小宫女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愤愤不平地嘀咕道:
“小主!这宁昭仪也太不识抬举了!
奴婢听说,她娘家不过是寻常官宦,在朝中并无甚根基,当初在宫里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不过是运气好,生下了皇子公主,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爬到了如今的位份。
如今小主您圣眷正浓,主动前来示好。
她不说赶紧拉拢结盟,反倒端起架子,称病不见。
真是……真是给脸不要脸!”
卫娘子脚步未停,望着前方宫道旁开始泛黄的秋叶,似乎意有所指道:
“慎言。
无论家世如何,陛下待宁昭仪,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
这份不同,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那小宫女似懂非懂,还想再问,可见自家小主并无解释的意思,也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心中却仍是为自家小主抱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