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宫内。
含珠送走卫娘子后,回到殿中,自己琢磨了半晌,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忍不住走到温珞柠榻前,疑惑地问道:
“娘娘,您说……这卫娘子,今日突然来访,究竟所为何图啊?
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
温珞柠放下手中闲翻的话本子,抬眼看了含珠一眼,猜测道:
“她么……
或许是觉得,本宫会需要一个像她这般,眼下正得圣心、又无甚根基的帮手吧。”
这也是温珞柠刚刚静下心来,略一思忖才想通的关节。
这深宫之中,每次新人入宫,想要尽快站稳脚跟、脱颖而出,无非几条路。
要么自身家世显赫,有强大的娘家作为后盾,要么便需寻一位高位妃嫔作为靠山,结为同盟,互相扶持,各取所需。
在卫娘子看来,自己新晋昭仪,位份尊崇,圣眷优渥,风头正盛。
却又偏偏出身不高,在朝中缺乏有力的外援。
不正是最理想、也最有可能接纳她投诚的结盟对象吗?
主动前来示好,若得接纳,便可借自己的势在宫中立足。
若被拒绝,于她也无甚损失。
只是,卫娘子这番算计,却是打错了算盘。
诚然,她温珞柠需要后宫中培植自己的势力,需要有心腹臂助。
但真正的盟友,需得志同道合,利益深度捆绑,且经得起风浪考验。
而非像卫娘子这般,仅因一时恩宠便贸然前来。
如此所求,无非是借势攀附。
更重要的是,后宫里帝王恩宠是独一无二的资源,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她与卫娘子之间,从根本上就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
都渴望得到陛下更多的关注与怜爱。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真正可靠的盟友?
不过是为日后的纷争埋下隐患罢了。
与其引狼入室,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
当晚,凤鸾春恩车熟悉的銮铃声,又一次在暮色四合中响起,稳稳停在了玉照宫瑶花堂的朱漆宫门前。
御前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划破了宫苑的宁静,恭请清音娘子卫氏登车。
前往乾清宫侍寝。
这已是卫娘子连续第五日蒙受召幸。
消息传开,与卫氏同期入宫、却至今未能得见天颜的几位新人。
尤其是曾被寄予厚望的方顺仪。
心中酸涩难言,嫉妒得眼都红了,对着身边最信任的陪嫁宫女,咬牙切齿地发泄几句“狐媚子”、“以色邀宠”之类的酸话。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象征无上恩宠的车驾,一次次载着她起初并未放在眼里的卫氏,踏上青云之路。
乾清宫内,烛影摇曳,将殿内映照得一片暖融。
名贵的沉香在博山炉中静静燃烧,吐出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慵懒暧昧的气息。
云雨初歇,帐幔低垂。
顾聿修慵懒地半倚在铺着明黄软缎的榻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丝质寝衣,神情放松。
他似是无意间想起什么,目光落在身旁温顺伏着的卫娘子身上。
闲适地开口提到:
“朕今日听闻,爱妃……去了含章宫,拜访宁昭仪?”
卫娘子正沉浸在难得的温存时刻。
闻言,缓缓抬起低垂的眼帘,露出一双水光潋滟、我见犹怜的眸子。
柔柔地笑了笑,带着些许失落道:
“回陛下,嫔妾刚入宫不久,心中时常感到惶恐不安。
久闻宁昭仪娘娘性情温和,待人宽厚,便生了亲近之心,想着若能拜见一番,日后在宫中也能多一位可以说话解闷的姐妹。
可惜……嫔妾去得不巧。
昭仪娘娘玉体欠安,嫔妾未能有幸得见娘娘金面,心中甚是遗憾。”
顾聿修听完,不由得好笑道:
“宁昭仪她哪里是身上不爽利?朕看呐,她怕是……压根就不想见你。”
卫娘子脸上瞬间浮现出真实的惊讶之色,绝没有半点伪装。
她确实没有想到陛下会说的如此直白。
顾聿修看她似有误会,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呵,你是不知,宁昭仪性子最是喜静,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应酬。
平日里就喜欢自己待着,看看书,绣绣花。
你这般贸然前去,扰了她的清静,她自然懒得应付。
给你个闭门羹,太正常不过了。”
他语气随意,却透着一股对温珞柠性情极为熟稔的亲昵。
卫娘子心中随即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陛下轻描淡写间透露出的信息实在非同小可。
他不仅对宁昭仪拒不见客的行为一清二楚,言语间更无半分怪罪之意。
反而带着亲昵的纵容。
这足以说明,宁昭仪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远比她之前所打听到的,还要深厚得多。
这个认知,让她在震惊之余,更感到一股无形的挫败。
......
卫娘子接连承宠五日后,乾清宫的召幸似乎暂告一段落。
后宫众人皆以为,陛下总该遵循雨露均沾的祖制。
将目光投向其他新人了。
然而,顾聿修却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摆驾去了已有些时日未临幸的含章宫。
当御前太监的通传声在含章宫门外响起时。
温珞柠正独自坐在寝殿窗边的绣架前,就着琉璃灯盏柔和的光线,专心致志地绣着一方素白软缎帕子。
帕面上,几竿墨竹已初见雏形,疏朗有致,清雅淡然。
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闻听陛下驾到,她确实惊了一下。
手中银针微顿,刺错了半分。
她定了定神,才从容地将银针别在绣绷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迎至殿门。
见到迈步进来的顾聿修,温珞柠笑道:
“陛下今日怎的有空到臣妾这儿来了?
新入宫的妹妹们个个如花似玉,正是需要陛下怜惜教导的时候,臣妾还以为陛下近日定是分身乏术呢。
尤其是方顺仪,臣妾听闻她至今还未曾得沐天恩呢。
陛下合该多去怜惜她们这些新人才是。
如今反倒先惦记起臣妾这旧人,倒叫臣妾……有些心下不安了。”
她话语轻柔,眼波流转间,却仿佛带着一缕极淡的幽怨。
顾聿修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
捕捉到她眼底那丝微妙情绪,挑眉揶揄笑道:
“爱妃这话里话外,朕怎么听着……竟像是带着点儿酸溜溜的味道?
可是见朕连日召幸新人,心里头吃醋了?”